我一直想把我身边的好多人都用文字记录起来,有我的亲人,也有朋友,也有一些并不了解的人,写朋友或是其他人的时候,我自觉很自然,但说要写一写我的亲人,却总是不知该怎么下笔,亦或是应该在合适的时间下笔。
第一我总觉得应该在一个很庄严的环境氛围下写出来才是合适的,其实不然,写作本身就应该是随性的,因为灵感这个东西,气氛到了,它不一定能来;第二我又觉得写我这些亲近的人的时候,我又怕写的很矫情,让我再看的时候有点难为情,其实也不然,写东西,只要是真情实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矫情不矫情了,所以,在这个闷热难耐的夏天晚上,我想说一说我的父亲。
一眨眼的功夫,我的父亲已经五十五了。如果光看脸的话,他看上去会比同龄人显年轻一些,只是他的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又结结实实的出卖了他。他也并非不想拥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奈何年轻时染发,不慎将头皮抓破,导致过敏,自那以后他基本就和染发这件事件说了再见,他也在参加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前,让母亲帮忙染发,但后果总是很糟糕,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便不再染发,后来索性理了光头,或是带起了帽子。
父亲的大半辈子没有享什么清福。自幼丧母,爷爷给他找了后妈,后妈的歹毒可以与电视剧里的任何一个狠角色相媲美。从小生活在后妈的魔爪下,让父亲错失了很多改变命运的机会,比如求学。
他学习好,被老师挑进快班,可是快班的学生要求住校,住校的话需要交住宿费,六块钱的住宿费后妈却怎么也舍不得给,导致他被安排到了慢班。其实慢班的学生学习并不差,因为大家大都是家境贫寒,都是为了省下那几块钱的住宿费而宁可选择每日徒步六七里地当走读生。好吧,只要有学上即便是这样也是可以的,可是没过多久,后妈终究还是以家里穷为由让他辍学充当家里的劳动力。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二大爷,也就是父亲后妈的亲儿子,从初一上到初三,又从初一上到初三,实在不成气候,才停止了“漫长”的求学路。
我一直替父亲感到惋惜,因为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他是应该进行反抗的,也总自视甚高的觉得如果自己是当时的父亲会怎么样怎么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那些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在那个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年代,反抗,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诸如生长在优渥年代自诩有志青年的你我,同样的年纪,在跟自己说了无数遍要离家出走的时候,却始终没有迈出过家门口半步。
父亲十六岁开始辍学务工,在我们那里,男人们的工作大都是去煤矿下井挖煤。这是一个危险且并不轻松的工作,可父亲一干就是将近四十年,直到去年他所在的煤矿倒闭,他的下井生涯算是正式落下帷幕。当然,也主要是儿女们已经长大成人,他总算能卸下肩上的重担。
在这将近长达四十年的地下工作中,父亲总共受过两次大伤。
第一次我还不太懂事,父亲在矿上被砸断了腿。那个时候没有电话,消息好像是和父亲一起上班的工友捎回来,得知消息的母亲看上去很平静,静静地躺在床上,默默地掉泪,我问母亲怎么了,她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但我知道事情应该看上去很严重。
母亲第二天前往医院,年幼的我只能独自在家,我向来胆子不太大,但也无能为力,只是在家门口一遍一遍的望着街角处,盼着母亲能突然出现,只是我的期望只能一次一次的落空,然后丧气的回到家里。
后来听母亲回忆道,在医院做手术时,医生要往父亲的骨头上订钢钉,但是因为医生打麻药打的少了,中途父亲疼的几个男医生拼了命才按住,真的不敢想象母亲是怎么在病房待下去的,要知道,从小我打针,她都不忍心看。
父亲住院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个周末我与几个小伙伴突发奇想说去父亲治疗的医院看望一下父亲,要知道,医院距离家里就算是骑上当时最快的交通工具——摩托车,也需要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几个小孩,愣是一路熙熙攘攘的走了过去,那条路放在今天,距离其实也没有多远,只是回想起来,我们却走得那般漫长,我们从中午出发,走到了差不多太阳落山才到。
病床上的父亲看到我格外的高兴,想必他也不曾想我能跑这么远来探望他。回去的时候是姑姑骑着摩托车把我们接回去的,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对我的姑姑充满感激的回忆之一。
我也忘记了过了多久,父亲从医院回到家。那是一个早上,我还没睡醒,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只见父亲的腿打着石膏,拄着拐杖,趔趄的走进了屋里,迎面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他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的儿子,总是格外的高兴,我也是满心的欢喜,这欢喜李也夹杂着对那一大堆好吃的贪婪,那个时候,也只有因为父亲受了伤,我才能吃到这些从来不敢奢求的东西。
第二次父亲受伤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二年。过完春节,原本打算回北京找工作的我,一大早被打来的电话惊得瞬间清醒。对方询问了我和父亲的关系后,说父亲在矿上受伤了,让我们赶紧赶过去。
我急匆匆的穿上衣服,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告诉母亲,母亲愣了一下,瞬间呜呜的哭了起来,我强装镇定,安慰母亲,联系我的大伯,开车赶了过去。
父亲已经在手术室手术,我不知所措的在手术室外等着,和医生了解父亲的伤情。父亲是在井下被铁柱打倒了下巴,整个下巴粉碎性骨折,牙齿掉了很多颗,幸运的是没有打倒脑部,要么后果不堪设想。
忙忙叨叨的一天过得很漫长,但又似乎很快,母亲前日上晚班,加上一白天没有合眼,晚上我让她回家休息,我独自在医院陪着父亲。
夜深人静的病房,空荡荡只有我和昏迷不醒的父亲,我内心积郁一天的情绪终于可以爆发,泪水肆意的从眼睛里奔涌而出,24岁,眼前的一切第一次让我觉得有些绝望,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所幸父亲恢复的情况非常好,并且在去年因为煤矿倒闭,他已经结束了长达将近四十年的煤矿生活。
除了两次受伤,父亲还遇到一次抢劫事件。
那是一个冬天,父亲骑着摩托从几十公里外的矿上往家赶,骑行至一座桥附近,突然冒出两个手持匕首的人打劫,父亲没说什么,将身上的钱悉数上交,也许是两个新手,他们并没有打那台摩托车的主意,拿了钱后,顺带着把父亲的皮衣给扒了去,北方的冬天格外冷,骑着摩托车的父亲,到家整个人已经冻僵,我和母亲听后一阵后怕,自打那以后,母亲便不许父亲一人再往家跑,不管什么时候回家,一定要与人同行,要么就坐大巴回家。
我听这件事情的时候,并不以为然,然则现在想起,确实惊险无比,替父亲捏了把汗。
回首父亲走过的这五十多年的光阴,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从和母亲结了婚,被赶出家,寄宿于别人家的旧房子,到用砖盖起属于自己的新房,再到里里外外收拾的整整齐齐,每一片砖瓦都见证了这段平凡但于我而言,足够伟大的时光。
他这大半辈子,老实本分,除了对我发火,与外人甚少有摩擦,爷爷奶奶纵然待他这般不公,他也并没有过多的怨言,也许是自小悲惨的经历,让他习惯了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父子一场,我终究并不是太了解父亲,或是说我从来没有和父亲有过什么太深入的交流,尤其是离家求学后,和父亲待在一块的时间,一年也没几天,我也曾幻想过我们会像其他父子一样,喝着酒痛快的说着我们各自的琐事,只是即便是有这样的机会,坐在一起的时间一久,大多时候还是沉默,但我知道即便是沉默,我也是高兴的,当然,他也是满心欢喜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