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朱亚楠真心觉得微信群是个好东西。它让很多人超越空间聚在一起，聊天分享生活。她一直都是个生活积极乐观的热心肠，还没心没心没肺，很少和别人计较，也不大在意别人的脸色。

在她的热心组织下，她甚至建起了初中同学微信群。一班43个人，竟然差不多被她给找齐了，群里有38个人。

都奔四的人了，大部分初中同学十几年几乎断了联系。有的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做起了营生投入了生活，有的考了不同的高中，或者分在不同的班上。真正考上大学的本就没有几个，再到后来天南地北，哪里还会有什么联系。甚至，彼此之间，连名字模样都已是十分模糊。

微信群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有点新鲜感的，忍不住翻出了多年不曾看过的老相册，找出一起拍过的老照片分享，一度也曾惹得大家纷纷回忆，感慨良多。

但感慨过后，渐渐也就没什么具体话题了。

当年那群茫然不知世事的孩子，如今都在生活之中找到了自己安身的位置。大部分人仍然在那个地级小城市里讨生活，少数几个算得上小有成就，比如在当地开了一家饲料厂，并且业务还不错的刘大良，一向学习都很好，后来考上大学，去了上海发展的漂亮女生王英，还有原本相貌平平，学习也一般，却凭着自己的毅力读了个三本大学，还嫁了北京老公的梁丽等等，这些人虽然常常被同学们当成班里的骄傲提起，但平时几乎都不在群里发言。

群里越来越冷清，有人偶尔发发自己眼里最可爱的自己家的孩子，晒晒新买的衣服，或者一些无聊的段子，低俗的搞笑视频、各种自以为有意思的表情包……彼此之间真正的交流很少。是啊，除了那段短暂的共同回忆，生活没有交集的人之间，又能什么共同的话题呢？

2017年末，朱亚楠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应该把大家叫在一起搞个线下聚会，刚好春节大家基本上都会回到这个小城市里过年。就连王英和梁丽也不例外。

朱亚楠把想法在群里讲了，还@了所有人。

有些人热烈赞同，并期望聚会能给平淡的生活添加些许颜色。

大部分人并不表态。

也有个别人表示春节安排很满，未必有时间。

但朱亚楠信心满满，决意要让聚会成行。她一个一个电话邀请，情真意切，极尽热情，让电话那头任谁都无法拒绝。大多数人各种理由抗拒一番之后，在朱亚楠的不依不挠面前，最终磨不开面子，只好也就答应了。但挂上电话，难免不抱怨这种聚会没什么意义还要浪费大半天的时候。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朱亚楠自己对这次聚会充满了激情。她决心一定要把这次聚会搞成令人难忘而又意义深刻的聚会。她联络跟她平常还多有联系开小餐馆的杨娟和在邮政局上班的王芳，组成了三人畴备组，还商定了聚会的主题：回忆逝去的青春，共话美好的未来。聚会要搞得有意义，决不能只是随意吃吃喝喝。

餐厅朱亚楠精心挑选了七八个，放在群里让大家投票。

菜品尽量照顾到各种口味偏好，连菜单朱亚楠也都一一定好，并放在群里征求意见，几经讨论修改也最终定了下来。

为了确保气氛，朱亚楠还特意让酒店准备了麦克风，音乐、甚至投影仪。她还提前向同学们征集了老照片，一些有趣的事，做成了PPT，准备带领大家重回中学时代。

当然，还有她自己——主持人的演讲稿。一遍又一遍的改，一遍又一遍的背，她想：一定要做到令人动情！

那几天朱亚楠跟着了魔一样，几乎把所有的工作之余的精力都用在了安排聚会上，有时候睡觉都念念有词儿，搞得老公有些紧张，说她是走火入魔。

聚会那天，天气晴好，蓝天白云，阳光暖暖。朱亚楠早早的到了餐厅，在包房门口热情的迎接每一位同学。

“呀，张晓兰，一晃又是好几年没见啦。没变没变。哟，裙子好看……”

“刘——大良！大老板，这气派，开哪辆车来的？宝马？一会儿让我们这些人也见见世面，坐着兜回风啊。”

先到的人坐在一起，很多人都要良久才能最终想起对方是谁，名字在嘴边却喊不出来，于是有人就笑着说：“不记得了吧。杨辉！”然后对方愰然大悟，互相打量一番，感叹岁月留痕。一边寒喧，一边也难免根据对方的服装搭配暗自揣测判断对方过的是不是比自己好。

尽管所有人来的人都为这次聚会做了最精心的装扮，但还是会从衣服的质地，包包的款式、头发的样式、鞋子的新旧程度等等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的日子过的是真不错，而哪些人尽管努力掩饰也还是漏出了不如意的马脚。

衣服可以崭新，但人的气质和脸上眉目之间的神态却能透漏更接近真实的信息。

现场一片热闹喜气洋洋，不能说大家的这次见面没有真情，毕竟共同渡过中学时代。所以初见时的激动和热情是真心的。就连那些本来十分抗拒不得不来的人，也在最开始的时候觉得聚会似乎也并没那么坏。

曾经是帅哥的刘光亮现在已经谢了顶，脸也胖的走了形，鼓出来的肚子上系着一看就不可能是正品的爱马仕皮带。磕着瓜子，蹋着腰笑眯眯听别人讲他跟姚青青的恋爱事迹。

而做了五百强企业高层领导的刘峰，则被几个同学轮番恭维事业有成，气派不凡。而刘峰除了不断笑着重复几句客气之外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渐渐的同学们入座，并自然而然三三两两结成了临时的小团体。也有一些跟谁都不特别熟的便独自静静坐着玩儿手机

等所有要到的人都落座，回忆的话题便也差不多都说尽了。好在菜上来，酒上来，在那些比较热情的人带动下，开始彼此敬酒让菜。不喝酒的也可以认真专心的吃菜。

酒过一巡，大家也彼此重又熟悉起来，朱亚楠站起来，拿起话筒，示意服务员放好音乐，准备投影，准备带领大家一起重回往昔：

“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我们能再次相聚一起，把酒言欢，是多么令人激动的时时刻。我真挚的感谢每一位到场的同学……”

朱亚楠的声音激昂嘹亮，充满感情。很多同学也被她带动感染。有人含笑看着她，有些人则一边听一边吃，也有一些人则仍低着头玩儿手机。

忽然，朱亚楠感觉到头一片炫晕，随后一阵异样的疼痛袭来，她都来不及反应或者呼喊，便没了知觉。话筒滑落下来，她微胖的身体直直的向后仰去，一声闷响，她后脑着地，摔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同学忍不住“啊……”的尖叫出来，原来低着头自顾自玩手机或者吃东西的人也抬头起张望。

有几个同学跑上前来查看情况，但并没有人敢伸手碰她，人们七嘴八舌开始嚷嚷起来。

“呀，晕过去了？”

“要打120吧，快打快打。”提议的人手机就在手上，却没有拔打，怕的是自己打了这事会粘上自己。有几个女同学随声附和，但也都没有要拔打的意思。

杨娟和王芳毕竟跟朱亚楠较熟，一时是真的急的慌了神儿。手足无措的愣了一会儿，杨娟赶紧打了120，同时让王芳通知朱亚楠的老公。

“哎呀，好像情况并不好啊。你看手都变紫了。”一个围在最前面的女人说。

“我们要不要扶她起来啊？”有个同学提议。

“不要吧，万一出事儿说不清楚啊。还是等专业医生来吧。”

“是不是之前就有什么病啊？”

“是啊，不然怎么会忽然这样啊。”

“那我们会不会有麻烦啊？”有位同学一脸忧虑，恍然惊道。

“哦，是的啊，我们可要互相作证啊，这次聚会是她组织的，我们也没打闹碰到她。”

“是哦是哦……她家人不会要求我们出医药费什么的吧。”

这时候有个邋里邋遢，肥头胖耳的男同学，拿起手机，好奇的录起了视频，一边录一边解说：“出大事了，有人忽然倒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有两个穿的花里胡哨，一看就刻意打扮过的女同学，互相碰了一下，使了个眼色，趁别人不注意，悄悄的溜了出去。

还有几个同学，始终坐在桌子旁，除了脖子伸了伸，就没动过。甚至还忍不住趁机多吃了几口自己喜欢的菜。他们想的是朱亚楠出事又不是他们的错，况且这种情况自己又能做什么？

120终于到了，医生到来后立即做心脏复苏抢救，但情况并不乐观。

医生问有没有家属，所有的人都摇头说没有。还是杨娟和王芳一起跟着去了医院。

救护车走后，剩下的同学们没有了领头人，倒也没了什么心情再继续吃饭，便有人提议埋单。讲好的AA，但是现在发现除了朱亚楠、杨娟和王芳，还走了五位。于是有人对这些人发表了严重的不满：“竟然有这样的人！太没人情味儿了。”随即有人附合。有人说钱他们必须要出，让他们微信转账。

刘峰听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走了的我来付好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十分的扫兴。有人抱怨说本来就觉得这聚会没什么意思，架不住朱亚楠的强请，这下可好了……言下之意大有朱亚楠自找，而自己还被连累的意思。

有人则心里为付了钱还没吃好而不快，但又不好说出来，看看满桌还没怎么动的菜，满是不甘心的离去。

朱亚楠没有抢救过来。他老公从她手机的朋友圈里发现了有人发的当时那段视频，他悲愤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