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时间的人

夜深人静，道路上为数不多的车辆行走着，没有车跟他们抢车道，也没有喇叭催他们开快一点。车里的人只是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地行驶着——他睡着了吗?我不知道。道路两旁的店铺关上了卷闸门，霓虹灯还稀稀疏疏地闪着，像夜幕中上了色的星星。楼盘居民房直入云天，一栋栋没有秩序地耸立在这海边。销售商偏要给每一栋楼都装上或白或黄的灯，那灯装了未满一年，就报废了，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刷存在感，仿佛这样人们才找得到回家的路。夜晚的海，是那么宁静，仿佛从来不曾有过波涛澎湃，跨海大桥上的红绿灯也怠慢了，尽管还是在不停地倒数，但深夜里的时间，过的那么慢。

直到有一刻，店内灯熄灭了，楼房观景灯罢工了，世界只剩下乌黑一片，只有路灯坚定不移地，隐隐约约地发出微弱的光。此时，是凌晨一点。我放下打到一半的王者荣耀，披上演英语话剧时购买的黑色斗篷，亲吻了身旁的他，他翻了个身继续熟睡。而我，一个偷时间的人，要开始干活了。

我来到一栋位于卫星城的居民楼下，仰视上方，本以为看到的是一片乌黑，却见强光。我张开斗篷直飞上去，已是凌晨一点多，可还有很多户人家亮着灯，这些灯光合在一起，向外传递着时间的信号。每个人都在消耗无谓的时间，既然有时间不用来睡觉，那就是时间太多，我的任务就是偷走这些人的时间，让他们好好珍惜时间，该当何时该做何事。

我来到二十五楼的一户人家窗前，窗内亮着灯，十分刺眼。我恶狠狠地想到：这么晚还不睡觉，活该被偷时间。于是我默念咒语：我是个偷时间的人。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左手勾住右手并触碰鼻尖。我顿时感到能量涌上来，可我还是很无力，于是我准备找下家。我往下飞去，而二十五楼的灯砰地熄灭了。

我一层一层地往下偷，一层一层的灯迅速熄灭了，人们进入甜甜的梦乡。我顿时感觉自己是个大英雄，起码保证了人们不熬夜的健康生活。我每次只偷一点点，这样还对得起做人的良心，就当是他们给我的一份报酬。房间里日漫的声音没有了，复联四也被关掉了，小提琴的声音余音绕梁但也很快走丢了。时间沉寂了，死一样的安静，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这里是十七楼，只有一间房间的灯亮着。我只能看到那间房间里隐隐约约有个女人在绣毛衣，想必是给她的孩子穿的。她是那么慈爱，让我无从下手。但作为一个偷者，我还是狠下了心。“绣毛衣，这么晚不会扎到手吗？让我来助你睡眠吧！”我重复着偷的动作，还没有几秒钟，我就感觉身体里没有能量注入了，我再也偷不到了。我在手上用了会力，可还是没偷到。“一定是今天的能量注满了，我可以回去交差了。不过还是得让她先睡觉，这样才全款完成任务。”我默念催眠咒语并等待灯关闭，可灯却一直亮着。

这是怎么回事?人睡着了灯就会自己灭了。这有悖常理。我靠近窗户刚想进去，就听见房间里有动静。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窗户缝里传出：“妈妈！你怎么啦?”随之是带着哭腔的一阵吼，整个家的灯都亮了，所有人都开始熬夜。我默念隐身咒语，混进了房间。

接下来的一幕触目惊心。床上躺着的是个老妇人，看上去八十来岁，手上还拿着针线，她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男人说：“妈妈走了！”然后趴在老妇人身上开始痛哭起来。我感到心头一绞，想说什么为老人践行，可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知道，是我把她剩下的时间偷光了。我就是凶杀案的罪恶之源。我的眼泪喷涌而出，陷入深深地自责，我的天都塌下来了，我这是害了一条人命啊！

就在眼泪和鼻涕的交叉直接，我忽然抬起头，想知道之前被我偷了时间的那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我一路往上飞，心里越来越难受。

十八楼的女孩二十几岁，我偷时间时，她正在做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明天是截止日期。我想把时间还给她，可没人教过我怎么把偷到的时间还回去。

二十楼的男孩当时正在跟他的女朋友视频聊天，二人时间过得不亦乐乎。可我，一个偷时间的坏人，中止了他们的世界，男孩的灯光熄灭了，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好几十条信息。我难不成要变成月老的反派人物了。

二十三楼的小男孩刚上初一，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今天他的父亲难得回来，他们爷俩正在叙旧情。可我，让灯光熄灭，今天的亲情就在这里结束。我真他妈是个偷时间的恶魔。

二十五楼的姐姐是个职场新手，每天跑来跑去，早出晚归，还要忍受老板的剥削。今天她好不容易早点回家，就是为了追最喜欢的日漫，给自己留一点兴趣爱好。可我，剥夺了她娱乐的权利。

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怪物！

我脑袋快要炸裂地回到了家，他醒了，问我要今晚偷来的时间。我亲吻了他，把能量都给了他，自己虚弱地倒下了。

幻梦中，他吼着：“一晚上就给我偷来这么一点时间?还不够我塞牙缝！你这个没用的蠢货！”他在我身上重重的踢了一脚：“我要把你剩下的时间全部吸光，你就给我去见阎王吧！”我感到身体轻飘飘的，灯光已经变得迷幻了，我用最后一点时间留下了几行泪珠。

我飞向天空，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在这过程中我看见一些灵魂跟我一样自由，他们都是白色的，纯洁的像天使，他们会去天堂。我猜我应该是黑色的，我会下到地狱。

在入口处，我看见了那个织毛衣的老妇人，她对我说：“有的人熬夜，其实只是给自己留一点弹性，让自己有一点乐趣，或者是为了家人朋友。动机纯粹，没有伤害谁。他们消耗自己的时间，干自己想干的事，你问我为什么要在晚上干，因为白天日理万机，忙得没有时间。”我看着她顺着那一扇门走入天堂。

我被引到另外一扇门，那通往地狱，离开之际，我大喊着：“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偷时间的人！”我的面前，现在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