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时, 我内心有点沉重。这是一段尘封多年,不愿提及的往事,是我内心深处已经深深埋葬的记忆。那是我的童年,一段暗淡无光,满是孤独恐惧的岁月。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自以为是认为已经埋葬那段旧时光,纵是岁月荏苒,却仍然无比清晰。那就让我回忆一下这段旧时光,让心底的秘密晒晒阳光,坦然对过往做个告别。
如果时间倒流,如果我能坐着时光机穿梭回去,如果我可以穿越,回到二十几年前我的童年,我仿佛依稀可见那个留着长长、粗粗的马尾,满脸写满了坚强、在大人眼里懂事、品学兼优,又有些忧伤的“女孩”。
生而为人,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更没有办法们选择自己的性别。一九八六年一个辞旧迎新、爆竹声不断的腊月二十五的夜晚,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是这个家庭的第二个孩子,我的哥哥在我未出生前因一场重感冒夭折了,全家寄所有的厚望希望我是个儿子,可恰恰事与愿违。对于我的出生,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在我五岁时,弟弟的出生让这个家庭重见天日,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侵蚀我小小的心灵。
从记事起,我惧怕父亲。小时候父亲经营一家五金小卖部,还兼修自行车、也会常常去做一些电焊之类的活。在我记忆里父亲,脾气极度暴躁、暴力,在我眼里就是充满危险的。在我童年的生活里,父母那辆自行车的铃声只要在我家门口那条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响起,不管那一刻的我正在做什么?我会于一切于不顾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父亲是个过分严苛的人,以至于我小时候写了一篇日记,这样写小时候我眼里的父亲“如果来了一头凶猛的老虎,我会回头张望一下,再撒腿跑;如果是父亲回来了,我像离弦的箭直接冲出去。”归根结底,我为什么这么怕父亲?因为小时候,父亲极度暴力,小孩子如果犯错了,会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手握劈开的木头像雨点那样重重地落在你的屁股上,那种痛会让你忘不了,甚至疼痛会伴你好多天,现在想想下手也是够狠。还有他的那种婆婆妈妈的教育唠叨,还有一引起极端偏激的教育,是我抵触也很害怕的。还好那时候还有爷爷奶奶,虽然身体都不好,很多时候还能让我们避避难。五岁多我就上了小学一年级,祸不单行,在我二年级时爷爷奶奶相继归真。回想这段记忆越来越模糊,就如放电影断片了一般,脑海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后来仔细回想,父亲的暴力、脾气会不会和这段记忆有关,爷爷奶奶生病躺在床上,一个家庭所有的重担都落在父亲一个人身上,而他在我眼里不是那种勤劳、能吃苦的父亲,相反他很懒惰,还自私。那是一个物质很匮乏的年代,家里的条件自然也是很不好。想到这,我或多或少有点心疼这个让我惧怕的父亲,更心疼我善良慈爱的母亲。可是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又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在我生活的这个小村子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天色一晚或天逐渐黑下来,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会锁上自家的大门就休息了,那条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几乎看不见一点亮光。那个时候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一个漆黑、月光淡淡的夜晚,家里安排我去买什么东西,我回来的路上,在那条我熟悉的小路上,我内心是极度害怕的。路上没有人,也没有光,小小的我手里拎着东西正往回走,我听到身后有一个长筒皮靴摩擦、走路铿锵有力的声音,我害怕到快要窒息。我走快,身后的脚步声也走快,我放慢一点,那个令我毛骨悚然的脚步也自然慢下来,我是遭遇到坏人了吗?在小路的一个拐弯处,我侧头偷偷回望了一下身后,在黯淡热的月光下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很健硕的藏族汉子,腰上一把长长的大刀明晃晃的闪着。这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内心那种恐惧席卷了我小小的身体和那个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陪伴我的影子,我想着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惨死在身后这个壮汉那把明晃晃的大刀下。我小跑起来,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小跑起来,好不容易看见近在咫尺的家,我快步跑到家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直接朝门冲去,我要摆脱身后这个我以为的坏人,那扇我希望敞开等我回家的门是紧闭的,还从里面上了锁。此刻,那个汉子也停下来了,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看到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他还把手向我伸来,拉扯了一下我的衣服。是要带我走的意思吗?我歇斯底里对着紧锁的门大声喊,我一边大声喊,一边俯下身躲在门侧边一个大大的石头上, 我紧紧抱着石头,这也是我在最绝望的时候想到的唯一可以逃命的办法,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第一次感觉生命遭受了威胁,好在这万般危机的时刻,家门从里面打开了,这个汉子见状,快步离开了,回到家,我并没有把自己的遭遇说给父母听,不知道小小的我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我一言不发,称自己不舒服没有吃饭。在那昏暗的灯光下的我惊魂未定,瑟瑟发抖、万念俱灰。我不知道一个小女孩到底要有多坚强,宁可独自面对,却不愿意和父母说这件事。我无法从刚才那惊恐的一幕里中回到现实的生活……我的内心孤独绝望也充满了失望。后来我把自己经历的这无比惊险的一幕悄悄地写进了日记里,我不知道当时的我,也就是才上四五年级,是用怎样稚嫩的语言描述自己那么可怕的经历。现在想想我都害怕。这件事,我自然是有点恨的,我恨为什么家庭给不了一个孩子最起码的安全感?心疼这么小的我独自去面对那么漆黑的孤独的夜晚。
经历了这件让我惧怕的事情后,我变得敏感,胆小。从那以后,我惧怕每一个漆黑的夜晚。越是害怕,生活却也和我开玩笑似的,让小小的我不断地去直面内心的这种害怕。
让我更加痛恨害怕,又不敢反抗的是,父亲经常在晚饭后躺在土坑上喝着三泡台,不愿意夜晚值守五金杂货店,杂货店离家走路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指使我和妹妹去,即便内心抵触,恐惧,但是不敢言语。那个年代,路上没有路灯,杂货店的门是很简陋的长条木板,一条一条的拼接到一起的,每条木板之间有大大的裂缝,每当马路上的汽车急驰而过,汽车的灯光会从那宽宽窄窄的缝隙里透进来,撒满整个房间。我童年记忆里许许多多的夜晚,整个是一个恐怖史。那个年代小偷猖獗,经常听大人们说谁家谁家被小偷光顾了,我不知道真有没有小偷光临过小卖部,而只要指使我去的夜晚,我确实害怕的要命,那个从未谋面的小偷经常出现在我童年的梦境里,想象里。不懂事的妹妹没一会就睡着了,而我被整个恐惧笼罩。我手握灯绳,稍有动静就赶紧把灯拉开,如果觉得门动静很大,在半夜三更经常会穿着父亲床下的一双大大的皮鞋在屋里来回踱步……我不确定是门外真有小偷的动静,还是我我脑海里的想象的小偷有动静。清楚的记得冬天的夜晚,门外狂风肆虐,风吹得门发出各种奇怪、惊恐可怕的声音,我有时候整夜都处于高度紧张不能入睡的状态。我无法想象一个孩子的童年如同恐怖小说般存活着,在父亲这里我得到的温暖、安全确实很少。
每个父亲都是爱孩子的,而我也自然明白父亲的不容易,经历了孤独恐惧的童年,谈恨倒也谈不上,但是骨子里我对他不亲近,倒是害怕的成分更多。从小学到初中,我和父亲的对话甚少,甚至没有对话,除了学校家长会我通知父亲要参加,别的事什么都不和他说,他自然也不问。唯一和他接触最多的是,初三临近中考前两个月,有一次我在操场上踢球时,不小心摔倒后膝盖受了重伤,错位骨折,打了石膏,不能骑自行车上学,本来是有个关系要好的男同学上学放学自行车载我去,在思想禁固的农村,父母觉得一个女孩子天天让男同学带上不像话,就让父亲接送我。这是我和父亲接触最多的一段日子,虽然我们在上学放学路上从不说话。
父亲一直为我的学习骄傲,从小学到初中,学习一直很优秀,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的那间小屋墙上贴满我的奖状,“三好学生”“各类竞赛”“演讲比赛”……殊不知,这是我要逃离眼下的生活所做的努力。中考结束后,我的目标是去离家较远的市里的中学上高中,那样可以住校,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努力学习的动力。而父亲早已一手遮天替我做主了,让我去读中专早点出来工作,女孩子早点嫁人才是正事。虽然我们的想法出现了很大的偏差,但有一点我值得庆幸,也是这么多年我唯一从心底深处无数次感激父亲的,当然里面我母亲也有很大的功劳,他们至少给我了接受教育的机会。但让父亲没有想到的是,生平我第一次做了反抗,第一次对他的话置若惘然,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那是我第一次勇敢地说出我的想法,话音刚落,两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我脸上,不容我反抗。我看到了一丝丝的恐惧,仿佛那个逃命的夜晚。
那个假期我过得很艰难,而在这一年假期,父亲从以前的五金杂货店转行做餐饮,生意算是步入正规,掌勺的是一位在厦门自己经营一家餐馆很多年的麻叔,刚结婚回到老家,人本分,也做得一手好菜。比起原来五金店餐馆的收入自然是相当可观的。漫长的假期我在餐馆里忙忙碌碌的帮忙,干一些杂活,心情沉重,我的梦想彻底被粉碎,但我无能为力,任凭命运安排。我拼命干活,拯救自己麻木不堪的内心,我是愤怒的,我也想象计划过离家出走。当然只是想象,那个年代,在父亲的魔掌之下,我犹如待宰的羔羊,哪有勇气对自己不公的命运做反抗,即便使出全身力气做了反抗,换来的不过是再挨两个巴掌而已。
未完待续,那些不愿碰触的记忆(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