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高考

作者: 瑶草何碧 | 来源:发表于2020-05-21 22:06 被阅读0次

    “青木同学,这道题由你来回答。”

    田老师点了青木的名字。很显然,他认真沉思的神情被严厉的田老师捕捉到了。在田老师看来,那就是无视其威严的表现。而青木呢?他刚从哲理性的思索中出来,一半的脑子还停留在不该用的地方。他一脸漠然地上台写下答案,粉笔往桌上一搁,又以同样的表情走了下去。同学们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默默赞叹青木无视田老师的胆识。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田老师也继续授课。向晚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染黄了整块窗帘。刚清醒过来的青木,又被这柔和的光线吸引,双眼木讷地望着四散了黄昏的光的夕阳。他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既不会兴奋也未感到忧虑,而是意图全身心地沉浸其中。那双眼眸装下黄昏后也越发深邃,仿佛在那一片静美的天空中住着他还有心目中的女子。

    在被田老师打断思路以前,他正在探究一个关于人生天平的深刻问题。他把过去和未来放在天平两端,打算要称一称。

    弥补过去的爱情,还是保留未来的幸福?这真难以选择。

    “爱情是每个少年少女都渴求的美好事物,谁能睁眼看着它出现又消失还无动于衷呢?如果有,那一定是对未来毫无期盼的人。摆在眼前的明明就是未来的幸福,却用漠然的态度呆滞地忽略了,简直像石头落在冰湖那样波澜不惊,那样不近人情。

    “未来的幸福就是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上的,没有过去对爱的追求,那何来未来的幸福。也许有人会认为物质的需求满足了便能得到幸福,有无尽的财富就是幸福,那无话可说,毕竟是他人的观点。自己清楚地记得童年时候无物质生活困扰的精神幸福,因此重新找回那份纯洁美好的童真,绝非是人们所讽刺的‘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是寻求精神层面的幸福而已。而能满足这一追求的,不正是爱吗?”

    青木思考良久,最后醒悟了自己现在将要追求的爱情,正是未来幸福的基础。要他说,及时弥补失去的爱情远比一切都重要。没有爱情滋养的自己,根本谈不上什么幸福,这真是一个看重爱情的少年啊!不,确切的说,他是一个早熟的小学生罢了。他停止思考后,就其所得,自以为那高度已远远超越同期的所有学生,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青木正以高中三年级学生的意识穿越时空来到了小学六年级的自己的体内。

    穿越的原因不得其解,但青木首先冒出的想法不是如何回去,而是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再过几个月就要升上中学,那里有梦寐以求的女子出现,青木已将所有脑细胞集中在女子与爱情的关系上。


    在青木穿越到这个时空以后,再未做过那类梦。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总而言之,那类梦不见了,他松了一口气。他只需等下去就能实现那些梦,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下去。青木深吸一口气,大脑清醒后记忆也愈加清晰,过去的梦都历历在目。

    她坐在青木的前桌,他们相离不过半米,周遭毫无声响,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青木很想看看她的正脸,但她既不能转过头来,自己也不能走上前去,因为他们正坐在高中的升学考试的试室里。青木一边手握黑笔紧张地答题,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呼唤她的名字,直到醒来。

    青木记得做那个梦的时候,自己正处于与梦境同样紧张的处境里——他的成绩曲线下降,心里十分忧虑。他把自己几次考试的成绩绘制成折线图,学业之线在图中弯弯曲曲。任哪一部分来研究都只是上下波动,而就一整个图表来看,成绩下降趋势却显而易见。青木深深感到自己被现实欺骗了。时好时坏的成绩就是骗局,看似有些起伏,事实上是好的没那么好,坏的却越来越坏。班级排名也是一个骗局,看似排名变动不大,事实上整个班级的成绩都在退步。

    青木坐在饭堂,这饭堂一点没变,菜式也六年没变。“哦哦,我并不知道六年后的饭堂,我的确没见过,怎谈得上不变呢?”青木忽然联想到高中的饭堂,前不久自己正吃着那里的饭菜。他心里一下产生了自穿越以来没有的焦虑:我在这里的日子不断向前走,那么那里的日子也一刻不停的推进着吧?我在这里离升学已经不远了,那么那里离大学升学也不远了。这么想着,嘴里含着一块咖喱鸡块忽然就不香了。“自己”此时在做什么?“自己”此时在想什么?“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如果青木本人在此,那么原来的青木又怎么样了呢?

    这些问题虽然很陌生,但随之而来的忧虑感相当熟悉,类似于交作业前作业不见了,也类似于考试前一天该早睡但又恰巧失眠。青木皱紧了眉头,这苦思不得的神态,真是这年纪的孩子所没有的。他知道自己的两个眉头快要贴在一块了,却不知道他此时是向着一位小姑娘凝视,尽管青木无心,但小姑娘已经被盯得羞红了脸颊。

    最近那些问题缠绕着青木,因此他一直沉默不语,儿时的伙伴看着青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少来搭话了。不过他这一次思索维持了一个晚上后立即又将心思投入到另一个情景。他被表白了,就在第二天,他收到的情书上面描写着他坚定的眼神如何迷人。这不是青木第一次被表示爱意。上一次高二的时候,班上一个不太熟的女生忽然对他热心起来,又是送饮料,又是送吃的,甚至放学回家也总是路上巧遇并请求同行。不过那个女生到底没有告白,也许只是有所暗示,青木最讨厌这些莫名其妙的暗示了。他深信自己和她是结不成情人的。这原因有二:一是学校的规章制度白纸黑字写着早恋的处分办法。二是自己对梦中的女孩念念不忘。一个是客观原因,一个是主观原因。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他们会因为对早恋的处分而回避恋爱,但青木认为他是太执着于过往了,他认为自己是个痴情的男子。青木仿佛要回想起那段“错过”的悲剧,但现实立刻打断了他的回想。女子斩钉截铁拒绝他的告白的语气,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浮现。那段日子真是寝食难安。

    这封情书使他回忆起初中毕业典礼上感情失败的苦痛。他下定决心要挽回遗憾,他坚信女子是对他产生过感情的,否则她不会说那些让他心里发痒的话:

    “青木,我有时想我会喜欢上你。”

    当时的青木听了这句话,连喘气也忘了,成千上万条毛毛虫晃着小尾巴挤在他的心上蠕动,他害怕极了也开心坏了。


    学校的题目过于简单,青木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出答案来,同时又因为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因此他无论课上还是课下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未来是停止了还是在继续?停止的话,那是否意味着未来可以改变?如果继续的话,那是否又意味着无论做了什么,现在的未来都和自己曾经所在的未来如出一辙?穿越之前的那些朋友又如何呢?但是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因为自己做出的不同行动的确带来了改变。那个陌生姑娘的情书就是例子,他不记得曾经收到过这么一封情书。

    “既是如此,那么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青木立刻想到了他的心上人。

    “这一定是爱神对我夜里相思的馈赠!无疑我得到第二次生命。”一时间,他把这次穿越和小学毕业考、中考、高考,甚至生死都联系在一起,他打定主意:我得努力在小学毕业考考个好成绩,然后分入中学的优秀班级,也就是心上人所在的班级。中考只要也按着记忆中的开展,无疑我能考入任何一所高中,当然我会选择和她一所高中就读。而高考呢?我已经重新来过了,不会像上一次……我不会惧怕高考。”

    青木还想到了六年后爷爷的去世——就在他重要的联考前一天。

    青木活跃的情绪安静下来,他听着自己平缓的呼吸声,仿佛回到了那个乡村小镇。在满山开着小花的季节,小山坳的村里有一道黑烟隆隆升起。青木在那黑烟下,往火堆里丢了一叠冥币,然后无数灰烬在升起旋舞,像黑色的蝴蝶在四方的蓝天下舞动。耳边是一阵哀哭,眼前是一片狼狈。他在火堆前簌簌地留下泪来,胸部缩紧,沉重得无法呼吸。青木仍能深切地体会起那种呼吸困难的紧迫感。

    青木曾经和别的人谈论过去世的爷爷,那个人正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这个兄台叫羽生,行为邋邋遢遢,为人也不大靠谱,与人打趣则是一流。那是联考以后的黄昏,考试那两天青木缺考。

    青木询问羽生:“你会想穿越时空见你没见到的人的最后一面吗?”

    羽生回答不会,青木感到疑惑。“也许人家并不想见你。”羽生接着说,“强迫人家见不想见的人就是你的不识趣了。”他用责怪的语气说。

    “可那个人是我亲人。”

    “啊……不好意思!咳咳!”羽生被水呛到,解释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在谈论你的感情史。”

    青木原本沉甸甸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绷紧的皮肉也张弛开来。羽生的话语具有这种神奇功效。

    “见不到面才会耿耿于怀吧?”羽生正经地说道。

    “是的”

    “那么就不必太自责,那不是你的错,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为此承担着罪恶感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错呢?”青木停住脚步,落在后面。羽生转过脸来,那张乐天派独有的脸温柔地向着青木,说: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认为自己有错呢?……善良的人是不会有错的。”羽生静静地说

    尽管羽生这么说,但是青木始终抱有一股罪恶感。不是因为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而是因为在爷爷生前青木曾有意无意地回避他。青木不喜欢和老人谈话,虽然也说不上讨厌,但很少与他们独处的想法,因为青木不擅长应对老人,害怕会引起老人的不高兴,但是老人的话题从来不能让他提起兴趣。强行打起兴趣去交谈则是对他人的不尊重,要是被对方察觉到自己那一份别扭的情绪,对方也会抱有愧疚,两方只要有一方不能接话了,就是两人的损伤。青木不希望让爷爷心里产生:“我也许打扰到孩子了”这类想法。因此没有自己愿意交流的话题时,他都委婉地回避与爷爷的沟通。理由莫若“妈妈叫我”、“要吃饭了”、“我还在写作业,爷爷进来坐啊”之类。可是,青木没有想到与爷爷交流的机会不多,能让双方都心满意足地沟通就更少了。不久爷爷就住院了,不久青木就上高三了,不久青木就要联考了,再不久……


    青木并没有交到朋友,只有发小松山一直在放学后和他一起回家。这早就是松山的习惯了,恰巧松山也是青木唯一还愿意交流的伙伴。虽然体格上依然是个12岁的孩子,但意识上已经是其他学生瞻望弗及的,即便是同样的高中生,六年的差距也显而易见。因此青木不仅很难和同校的同学交流,甚至连此时就读高中的表哥也不放在眼里。青木认为表哥的高中过得太轻松,实在是没有个高三学生的样子。“一个学期下来,试卷与习题倘若不能堆一个两米高,那都不叫备考!”青木轻视表哥的学业,其底气就是自身封闭式备考的经历。那真能逼得人头昏眼花。他被这种生活逼得有苦说不出,可教导主任还在大会上放出“没有经历过高三备考的人的人生是不值得的”这类强词夺理的话。青木回想起这些,就要从胃里生出的一股焦虑,顺食道而上,要从咽喉呕出。每当感觉十分难受,他就走到阳台看看记忆里的蓝天,迎面总是沁人心脾的风。

    “能像现在这样望着赏心悦目的天空,真是难得的一件事,曾经好几个月只知道昼夜的更替却不见日月,如今闲适的生活,就算是对以往身心俱疲的日子一些犒劳吧!”

    青木此时正在坐着开往家乡的车,他把圆滚滚的小脑袋靠在车窗上,小孩子的眼睛明亮而呆愣,绝对不会有人能从这双眼睛推测出他的想法。青木稚嫩的外表就是其精神与灵魂的完美掩护,他渐渐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优越感。

    在高三的时候,青木曾强烈的希望自己能回到童年。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时光。课上不必投入十分的精力,全神贯注地听,课下就随意打闹只图开心。地上趴着的在玩玻璃珠子,走廊站着的是在聊热门的游戏和漫画,后排座位还有一群人围着看一本《阿呆》或者《阿衰》。人多了可以玩骑马抓人之类,人少时就打打卡牌走走五子棋。只有玩儿才是最珍惜下课时间的行为,而不是在座位上倒头就睡。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后,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眼前的山毫无顾虑地展开宽阔的斜面,汽车驶出的风劲似乎大到把树木都压下去了。明媚的阳光则温柔地普洒大地。再往前有一个隧道,隧道大约一公里长,隧道口的岩壁爬满了青藤,过了隧道之后的山更多更俊。苍蓝色的山重重叠叠,渐渐隐没于天边。

    只有山的变化最小,因为六年对于山而言太短了。眼前的景象分明是在六年以前,却又十分熟悉。青木的思绪在过去与现实游离,毕竟现在的经历与六年后的经历实在相像。一个月前,青木忍着泪水从学校赶回家乡,如今也一样坐着这辆车在去往家乡的路上。一样的路途,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只有爷爷的生命。该抱着何种心态去面对仿佛复活了的爷爷呢?六年后的爷爷一定不会想到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的孙子穿越时空来见他了。“绝对不能当作是最后一面来见面的,明明爷爷的寿命还有六年之久,我忧愁的深情在欢乐的相聚中未免太唐突了。”青木在心底思忖,摇了摇头,他想到不会有哪个无聊的大人来研究一个小孩的表情。可是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见他的亲人呢?以眼泪?以沉默?现实要求青木必须强颜欢笑。可是即便现在十二岁的青木不得不耗费心力去掩饰自己,他也非常愿意去看看爷爷。他再没比现在更希望快点回到家乡了,他的心情是五味杂陈,又痛又兴奋,眼睛出神地望着沿途景色。

    他回忆起自己升上高三前的那个假期,爷爷曾和他在凉爽的夜里交谈。

    夏夜里,房子被沙沙地虫鸣声包围,从天窗望去能看见芝麻大的星星若隐若现。爷爷发须已白,走路颤颤巍巍仍不愿拄拐,身材枯瘦的他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青木。爷爷与他闲谈片刻,话题落在高考上。爷爷慈祥地讲述他对高三备考的看法,那些平常的话语里蕴藏着他大半生的处事哲学。

    “学文化就像跑步,不能急的,急了就要摔的。所以不能太急,看着别人跑在前面也没关系,身体保护好了才能追上去。一步要比一步稳当。”

    这些话青木记得一清二楚,爷爷最后的叹息声更是在脑里不断重复,像在脑海吹起酸酸的海风,风里带着爷爷的希望和安慰,“这个年纪没什么要满足了,只等着陪你上大学那一天了……”这句话简直成为青木备考的最大精神支柱了,每一次在困难面前或者在失败之后,倘有遗憾或者惭愧的话,细细究其来源,一定是出自对爷爷的愧疚。青木当年没能赶上见爷爷的最后一面,可他又庆幸不必面对这样悲痛欲绝的情境,他也觉得自己无颜去面对奄奄一息的爷爷。

    汽车在院子停下,家乡如今的景象与六年后差别不大,几乎看不出有何变化,青木迫不及待地向正门望去。六年后那次回乡唯一没有看到的人此刻又安然坐在大门前的石椅上,神态怡然地向这里凝望,一站起来门框也没他的腰板硬朗。青木说不出话,他比上个童年提早多年感受到完全从心底涌动的情感,一轮泪水立即在眼里打转。

    今天的青木胃口比以往都好,吃得也比以往快,他早早吃完了饭就趁着星夜在院子散步。爷爷的房间透出光亮,里面传来爷爷与表哥的言语。

    表哥正在念高三,正和六年后的自己一样。青木驱使幼小的身体上了楼,走进爷爷的房间。表哥和爷爷倚着茶几,他们在聊青木十分熟悉的话题。表哥见到青木进来,站起身来摸住青木的头说:“小青木,我给你拿个桃子吃吧!”说着走出了房间。青木虽然厌恶表哥对待他的方式,但是无可奈何要像从前的小青木一样默然接受,他同时也理解表哥此番的用意。青木转头,正看见表哥急忙地下了楼。青木一眼看出表哥和自己当年的想法是一致的。

    表哥最后没有考上大学,青木是知道的。六年后表哥当了一个工人,那时他期待青木能考个好成绩。总之,后来表哥自言愧对爷爷。

    青木坐上表哥的位置,两只小手捧着表哥没动过的茶喝了下去。爷爷眯着眼睛看着青木,呵呵地笑起来。青木感受着爷爷慈祥的目光,仿佛置身于幸福之中。

    “你想吃桃子?”

    “不想。”

    “那你不说?让你哥哥白跑一趟。”

    “不说。”

    爷爷听见后宠溺地笑着说:“你不讲道理。”

    “要看书吗?”爷爷起身走到书架,青木清楚记得六年前被爷爷强塞了一本《岳飞挂帅》,因为青木没告诉爷爷他不想看,从前的他总是不愿意告诉长辈自己的想法,即便是六年后也藏着掖着。自己的事情他们不会看重的,他们只看重他的成绩,因此多说不如少说。青木自始至终都这么认为。不过,今晚他认为应当抛开成见。

    “表哥考不上的。”青木说。

    “呵呵呵,你哥哥的思想可是很灵活的,别看他不怎么会打交道,他的脑筋转得很快的。”爷爷换了一个小茶杯给青木,替他斟满。

    “那也可能考不上的……”青木的眼睛看着爷爷移也不移,生怕惹恼了他,但是他很期待爷爷接下来会说的话。青木接着问:

    “要是真的没考上爷爷怎么办呢?”

    “……没考上就算了,反正一把年纪也没什么可以求了,只求你们安安稳稳,健健康康,比考试重要。”爷爷看着青木的白净可爱的脸笑起来,青木害羞地躲了躲。。

    “爷爷不想进大学看看吗?”

    “要是小青木能带我进,那我就进吧!不过,小青木能健健康康的爷爷就更高兴了。”爷爷笑得更开心了。青木自穿越以后第一次会心地笑起来,伴着心的缩紧和肺叶得酸痛。


    青木的生活相当规律,晚上十点钟入睡,早上六点钟起床,三餐一顿不少。他的作业几乎一个小时就能全部完成。这中闲适的生活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轻松了,他本来已经忘记了没有作业的日子是如何的。是的,他自从上了高中以来,每一天都在写作业。有时候写得完,有时候写不完,写得完今天的,还得补昨天的,补完昨天的,得提前写以后的。自己是哪来这些动力去写那些与生活毫不相关的东西?

    “我们要渴望知识,要主动学习,这样的学习才是轻松的而高效的……”那个教导主任是说过这样的话吧,不过青木都快忘记了他的样子了。青木来到这里已经近两个月,2013年的高考都已经结束,他看着电视上关于高考的报道,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后就有学生陆续出了校门,渐渐形成巨大的洪流。“我本来会淹没在这样的洪流里的。”青木忽然庆幸自己不必再未高考烦忧了。根本想不通埋在这样的人海里到底有什么意义,每个人只知道自己的心情,同时也不敢去揣测别人的心情,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表露自己的情绪。没有情感交流的人,每个人除了高矮肥瘦不同以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学一样的文化,做一样的题目,考一样的题目,抱着近乎麻木情感去学习,这能算是“渴望知识”吗?不过是“渴望分数”罢了。青木不仅从六月的最大烦恼中解脱,还在不知不觉中增长了胆识,说出了高三党的“禁语”,一种相对于表哥那类人的优越感不可抑制地产生,年轻的脸上挂上轻薄的笑容后,就是不相识的路人见了也该心里默叹小崽子思维活络啊!青木越想越开心,他终于如释重负,心里大喊“童年万岁!”

    六年级也将毕业了,田老师再一次强调了期末考的时间。青木并无任何紧迫感,除了高考没有别的考试能难倒他。区区小学生的四则运算和简单方程,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于是青木在田老师的课上暗自笑起来。“先来两打奥数题吧!”他在心里乐着,抬头发现周围的眼光都汇集了过来,他才发现自己那小孩子格格的笑声已传遍了整个教室。

    距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青木要考虑比考试更重要的事,并把它们按时间依次排序,记在纸上。

    六年前的这一天,松山哭了,没有和自己一起放学回家。青木当年没有想到这就是最后一次和松山一起放学的机会了。那以后青木追悔莫及,因为松山最终从青木身边离开了。曾经梦见过好多次松山的身影,但这每一次模糊的身影只是让自己记忆更加深刻,更加愧疚当时没能好好道别。青木曾经因此感到追悔莫及的深度忧郁。青木在这一事件之后备注“查出松山哭泣的原因。”

    毕业以后,将要面对的就是在穿越回来后最想做的事——让心上人美绪知道自己的心意。青木一想到美绪的面貌,立即就兴奋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察觉到大脑十分清醒,于是无法忘记的一幕又浮现了。

    美绪穿着红色边纹的白色运动衫,扎起来的马尾辫翘着弧形。他只比她高一厘米。凭着一厘米,他鼓起勇气想她告白。那时候的青木脑子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假如你长高点,我想我会喜欢你的。”就是这一句,过去矮美绪一厘米的青木在表白的那天高回她一厘米,凭着一点他就有勇气告白。青木鼓起的勇气和决心简直像发了性子的小牛犊在他心里的顶着小角儿乱撞。

    她低下羞红的脸,向上瞟着一双流动的眼眸。那双眼睛说话了:

    “我没在暗恋你。”

    美绪抱着误会的语气抛出的这句话在青木心里砸成了无底洞,勇气和决心不复存在了。

    那以后他很受打击,如今回想起来,青木只记得一个情形:“我瘦了,然后我长高了。”不知道是不是茶饭不思地瘦了以后,所以显得他高了,总而言之自己看起来高了这一点让他有所安慰。

    “叮铃铃铃铃……”下课了,聒噪的铃声把青木的思绪搅乱,他最近很怕铃声,一听见铃声就要想到六年后那个世界的事。

    “青木放学后来一下六楼602午休室。”田老师看了青木一眼,说完就离开了。

    青木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松山,他还在琢磨课上提到的“压轴题”。真是一心相学的好学生啊,自己多少沾染松山的气质那么高三也不用活得这么累了吧……

    太阳正停在西天的半空,太阳居高临下,城市表面布满了阳光,不过,这种温度穿着短袖吹着风扇却刚刚好。六年后的六月用火炉形容也不为过。

    还有一节课将要放学,青木看着钟,数着时间。


    青木坐在家里,楼下传来熟悉的喊声。松山正一个劲地呼唤他的名字。

    “青——木——”……

    “青——木——”……

    “什——么——事?”

    “下来玩——”

    “我不下了,下次吧!”

    “好,那下次吧!再——见——”

    听到“再见”两个字,一种万分熟悉的意识突然浮出水面似的使青木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再没见过松山!

    青木陡然起立,一步跳到窗台上按着护栏大喊“松山——”。松山背朝着他往外走去,整个街道只有松山一个小孩的身影,他听不见一声声“松山松山”的呼唤,孤零零地走着直到消逝。

    “松山!”青木大喊着醒来。

    这是他初二时做的一个梦,此后还梦见松山两次,但都是同一个情景——青木看不见松山的脸,松山听不见青木的喊声。

    松山是青木童年里独一无二的存在。青木儿时的玩伴有不少,松山是认识得最早玩得最好的一个。他们已不限于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了,他们一起放学,交流同样的爱好,评论讨厌的同学,赞颂喜欢的老师。

    “你觉得田老师好吗?”松山曾经这么问青木。

    “不喜欢也不讨厌。你呢?”

    “我不喜欢。”松山说。

    “那你讨厌他吗?”

    “……”松山没有回答。

    讨厌老师是不对的。青木自小就具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他不和老师亲近也不擅长为难老师。再严厉苛刻的老师只要是为了学生好,他都能谦卑地接受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青木爱在每个老师身上找一个和蔼可亲博学多识的老人的影子,那个老人到处都有雕像和画像,受到每一个学生的爱戴。青木的经历显然决定了青木的认识是正确的,以后他记忆深刻的老师们无不是以温柔的态度进入青木的世界的。初中的老师总是替被欺负的学生出头,值得学生尊敬。高中的老师则擅长疏导学生的压力,课堂上常有欢声笑语。要说学校有什么好?那就是这些老师好。随着青木思想渐渐成熟,他也不把老师当作高高在上的高大人物看待了,而是像好朋友亲姐姐一样可爱的人儿。

    让青木没想到的是,松山竟然会有讨厌老师。要说松山的性格,其温柔细腻是绝无仅有的,就是在他眼前捉一只臭屁虫也要给他好言好气劝告一番,“你放了吧,你要换位思考”“它们不得罪你的”“你也不愿意被人吊起来不得折磨的吧?”我们说他胆小,连虫子都怕。总而言之,松山是胆小而善良的人。是不是真的胆小不得而知,善良则是不可否认的。这从他的志向就能看出来。

    青木很喜欢借鉴别人的理想,于是总是问起来。松山则很喜欢设立自己的理想,于是总是谈论起来。他们讨论未来职业的次数不下三次。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个警察。”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个消防员。”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我要做志愿者!”

    前面两次回答青木都懂,只有最后一项没有听过。青木问:

    “志愿者是做什么的?”

    “就是帮助别人的。别人有困难才能帮,帮了也不能要求回报。”

    “那你还做?”

    “所以这是最难的工作!”那时的松山难得自信地说话。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讲的是作文的结尾怎么结,青木继续思考自己的事。他悄悄把回忆里的这一天又过了一遍。

    四十分钟后,他将看到一个红着脸的松山跑进教室,眼里挤着串串泪水。他只低着头,没有言语,看来是哭过了。

    “你怎么了?老师叫你去做什么?他骂你了?”

    “……没有”松山压着嗓子说话,哭腔还是一阵一阵的。

    青木看着松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不愿意说话,青木也回自己位置收拾,再转头时已经却没了人影。

    毕业典礼上青木询问过那次哭泣的原因,松山的回答却很奇怪:

    “没什么……老师拜托我帮助同学。”松山说完又陷入沉默。

    田老师的办公室在三楼,六楼午休时有部分学生不回家会待在那里,此外不过是用来摆放教学器材罢了。田老师为什么要叫青木去呢?

    青木边想边登上六楼。602的门是半掩着的,窗帘和窗玻璃都拉上,依稀能辨认出里面暗黄的灯光。

    “老师您找我?”

    “是的,来,先坐下。”

    ……

    “最近,青木你的成绩进步很大啊!喜欢上学习了吧!学习是好事,对人是有益的。”

    青木正襟危坐,默默地听着。

    “青木你以往的成绩也是中上,我以前也觉得你有很大进步空间。你看,努力了就能赶上来。松山的影响应该很大吧!向成绩好的同学学习是很好的,你值得表扬。”

    “谢谢老师”

    “准备升学考试了,你有信心吗?你的成绩是不必担心了,不过我担心其他几个同学的成绩。”老师说着拿出一张表,“考试的座位表你也看过了,老师把你安排在秋田和荻原的中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青木摇摇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田老师。

    “你们都是一个班的学生,学习上要互相帮助,你就帮一下他们。”

    “……”

    “这种时候是要帮助一下了,你看看他们那个数学,考来考去都没有六十分的。三科加起来都没有两百分!”老师无奈何地苦笑一下。

    “我知道了老师,我会给他们看一下的。”

    “哎,不要太明显啊,能帮就帮,帮不了就算啦……不过起码让他们考个及格吧!

    “考完了也不要出去外面和别人说好不好,这是没办法的嘛!他们考不上中学的,只能推他们一下对不对?”

    “对。”

    “那好,你可以出去了……”老师说着看看另一张表,“然后把松山叫过来。”

    班长正在指挥负责值日的同学大扫除,一地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青木坐在教室里,肚子里说不出来的恶心,很想去厕所吐一吐,不过为了等松山,他只能一直沉默地坐着。

    松山回来了,红着脸挤着眼泪回来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没有看我一眼。他站在原地大声地喊:

    “班长,田老师叫你去602找他。”

    他是背对着班长说的,声音还在颤颤发抖,小拳头紧紧攥着。

    夕阳快要落下了,斜晖柔和地照在有消毒水味道的地上。云朵三四成群,随意地飘。青木坐着,松山站着,他们都靠着窗,看着操场。小孩们两两三三地走在一起,笑声一阵又一阵。


    田老师是数学老师,他每次站在讲台上讲题的时候,青木都会回忆起另一个人的面孔。那个人也是数学老师,姓莫,女性,留着一截清爽可爱的短发。这个女老师的个性与其外表一样开朗活泼,但同时又有作为一个年轻母亲的温柔细腻,以及未完全褪色的青春活力。

    莫老师讲题的时候语速非常快,但是咬字清晰而且幽默风趣。她常是一手推着眼睛,一手拿着试卷,然后开始侃侃而谈。她的课总是深奥又有趣。

    “大家不要被吓到了,这道题是狐假虎威,披着压轴题的皮走常规题的路!”

    “最后那个同学你的表情很凝滞呀,不要怕哈!”

    “你的脸色好差哦,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题目太难?”

    “上数学课时觉得身体不舒服的要打报告哟!”

    偶尔响起一声不锈钢水壶掉到地上的声音,处于专注的状态中大家被吓着后猛地一怔。莫老师就在空中缓缓甩着手,一脸轻松地打趣道:“不用怕,这才第二题。”

    让莫老师讲题,即便是晦涩难懂的数学也能稍微可爱点儿。不仅课堂轻松,在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前一个晚上,莫老师拎着一个小包走进里,倒出一堆红艳艳的手绳,发给同学们戴在手上。

    “可以给你们带来好运的喔!”莫老师说时笑得很灿烂。青木真想重新戴上那条红色的手绳,不过洗澡时脱了下来,忘记戴回去。穿越时事发突然,青木一睁眼就到了六年前,来不及思考手绳放在什么地方了。

    “是床头还是床尾?还是说放进柜子里了?羽生说过他的手绳弄丢了,很想再要一条,他不会……”青木想到羽生立即激动起来,肯定是这个家伙没错!

    咚咚咚!田老师那三角板大力敲着讲台,“不要走神,这道题下次谁都不许做错!”说时向青木的方向瞟了一眼。青木仿佛看见了刺眼的寒光,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刚才眼前的莫老师已经不见,只剩一个直僵僵的中年男人在黑板前地晃动着硬邦邦的身子。

    厌嫌田老师,怀念莫老师。这是青木与田老师见面后的黄昏里哄着抽泣的松山时,心里的想法。

    松山这个天使般的男孩,被田老师在心里种下了一个种子:如果是为了帮助别人,那么作弊,违背原则,做不该做的事也是可以的。他怎么会撑得住善心和原则冲突?在青木和松山都被叫去602那天的晚上,青木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象着松山此刻的心情:

    不帮他们,不把答案给他们,他们考不到好成绩,考不上中学就要没书读了,他们的学业就完了,学校的名誉还会受损,校长也会不开心……可是,如果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如果被老师看到……就算没被老师看到,我也……

    松山此时一定在幻想自己出了岔子,被监考老师察觉,仿佛他就要没有上中学的资格了,然后难过得哭起来,感受到无尽压力后无助地在被子里啜泣。不能倾诉,不能拒绝,他还得一个人吞下做这件事的恶果。这样的事情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这么可怜。

    青木突然坐起来,圆滚滚的小拳头锤在被子上,心里生气的抱怨:“笨蛋松山,九年义务教育你都不知道么!”

    不过青木很快就消了气,无论是对田老师的厌恶还是松山不成器的怨恨,他都暂时抛到脑后。他想到松山最后的结局——他离开了这个城市,回遥远老家去初中去了。在从楼下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声音后,青木再没听过这个纯洁善良的松山的声音。他抱悔不已,曾有一段时间为此郁郁寡欢,把这看成无法弥补的过错。如果松山不能陪伴着现在的自己升学,自己将来真是找不到朋友了。青木不屑于与比自己年轻六年的小朋友结交,他认为中学生脱不掉幼稚的思想,又非要装作大人的样子,抽烟打架喝酒,在网吧找“一生的兄弟”。做事欠思考是青木最讨厌的行为,正好初中生在“欠思考”上似乎都比高中生和小学生要严重一些。小学生不敢做的事和高中生不想做的事,初中生都把它们做了。青木真是恨极了所有初中生。不过这事还是要有例外,那就是他的初恋。

    他还清楚地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学习成绩不错,勇敢大方,与男女生也都能正常交往,而且责任心强。 她真是近乎完美无缺的人。想到这里不堪回首的回忆又袭上心头……可是为什么她要和我说那些暗示性的话语呢?为什么说了却又否认了我呢?青木百思不得其解,这几年来的情感永远笼罩着这一层阴霾,使青木不愿意向任何女生有所表示,然而缺少异性关心的他却又忍受不了寂寞,只能一边一边地想她,随之而来的阴霾也越来越浓重。青木快被这种感受压得透不过气了。直到现在,一会想起她的脸,他13岁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原本晚熟的他因为穿越反倒早熟起来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集中在美绪身上,赶紧去想别的事。他一个一个地回忆初中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曾令他生厌,尤其是升入高中以后,青木把他们幼稚不成熟,容易焦躁,多愁善感且做事不靠谱的一面都记得一清二楚。鉴于事实需要,他还是想要在其中筛选出最想相处的那个人。也许把他们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也是愿意遵守规章制度的好学生,而自己总是把初中生往坏的方面揣摩。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青木推测起自身的想法了。的确,他对于初中生的偏见已经到了过激的态度。高中时候的他总要穿着高中的校服在初中校门口站一站,看着初中生稚嫩而自以为是的脸青木就莫名生出一种优越感。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初中生?明明自己也是从他们之中走出来的,为何现在走回去却这么厌烦了?他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深夜,夜都深得发蓝了,他也没有睡下。最后他暂定一个结论:

    “我讨厌的或许不是初中生,而是身为初中生时的自己罢了。”

    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笑出声音,自嘲起来。即便闭上眼睛,躺着睡觉,他的嘴角依然轻蔑地上扬着,他打心底看不起自己最深层想法。不过,这个笑容对一个十三的小孩确实稍微有些畸形。


    “叮铃铃——”

    “叮铃铃——”

    青木的脑子好像放进了一个闹钟,闹钟的敲打铜铃的声响好像先发自大脑再传到耳朵,颤动着所有的神经。当脑子里的闹钟停下时,立刻出现羽生的画面。

    羽生在宿舍阳台刷牙,脑袋和右手都在微微颤动。他光着膀子,头顶有一条没干的校裤在他光溜溜的后背上滴水。羽生被滴得背脊发凉,破口大骂,“混蛋胖子,又是早上洗衣服!”

    青木的意识像眼皮一样一张一合后,自己就站在阳台上刷着牙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见刷刷声。

    沉默片刻,青木忽然想起来什么,望着羽生说:

    “我爱你……”

    “我会告诉老师的。”羽生从容不迫地回答。

    ……

    “叮铃铃——”青木脑子里又响起闹钟声,他立即意识到刚刚的画面的严重性,猛地从铺上坐起来,心里惊慌不已。“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三个字,为什么是羽生?”他抱着头懊悔不已,又紧张又丢脸,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发出轻轻地呻吟。

    不过他忽然想起来,刚刚的梦除了羽生还有第三个人。他回忆一下那个人的脸,原来是地理老师,她在梦里点着没写完作业的学生的名字,尽管她语调温柔平缓,但是青木心里跳个不停,紧张得要死,他有预感他就在那份名单上。

    这个梦让他回想起自己没写完的作业,好在他在本该点名的那天穿越了,前一夜来不及写的地理作业一下子就遗弃在记忆的角落里。看来自己是为恳求地理课代表羽生放自己一马才说出有悖良心的话。青木为自己情有可原点着头。

    刷牙的时候他想起羽生来,他是地理课代表,青木的死党之一。羽生的特点是浮夸,爱好是起外号,因此替人起外号是也深受浮夸风的影响,尤其是喜欢言过其实。有个胖子稍微多一些肉,就是“大肥猪”,有个女生脖子稍微长一点,就是“长颈鹿”,可是对待自己暗暗喜欢的女生,却私下唤作“梅花鹿”这样听不出嘲讽意义的外号,真是一点儿也不公平。青木的地理作业没有写,要是由羽生来上报名单,必定添油加醋,说得他要密谋造反。得要找个办法灭一灭羽生的嚣张气焰才行。青木想着想着就恨得牙痒痒,牙刷握得大力起来。“要扬言借羽生心上人“梅花鹿”的作业来抄,要是老师来质问我,我就把她的名字供出来,羽生一定会吃这一招!”不过只是这样还不解气,非得你死我活才壮烈。“羽生知道后一定不敢上报我的名字,而我此时正是要去主动认错,告诉地理老师羽生滥用职权包庇他人!”青木想到这里笑起来,嘴里的白泡沫留到手上也不知道。“这时候就不用拖‘梅花鹿’下水了,只让羽生陪着挨批评就好。不过我算自首,羽生才是罪加一等!”青木依着浴室的门哈哈大笑,忽然牙肉感到刺痛,原来自己刷损了细嫩的牙肉,手上的白沫染得鲜红。

    “当年和羽生比刷牙任多大力都没事的。”他想念起和羽生一起生活的日子来。

    吃早饭的时候他舔着破损的牙肉,脑子里又浮现出羽生的画面来。

    下午放学,大家回到宿舍,胖子抖着几块肥白的肉在狭窄的宿舍跳绳,占据中间的过道,于是青木和羽生隔着一个胖子谈起未来。

    “你有想考的大学吗?”青木问。

    “暂时没有。”羽生答。胖子的绳子正在地上甩得“啪啪”地响。

    “大概的想法总该有吧?”

    “大概是有的……不想离家太远吧!”

    “不远还叫大学吗?”

    “那也不能太靠北方吧,我怕冷。”

    “那××大学你看怎么样?”

    胖子突然喘着气插入话题:“热死你!呼!那个热带没冬天的!我就活不了!”

    “也是,会晒成奥巴马吧!”羽生点点头表示赞成。

    “但是黑人里也有很帅的呀,我觉得奥巴马挺帅的呀!”青木说。

    “那你觉得我会变成他那样吗?”羽生疑惑地看着青木,青木则后退两步,打量打量羽生的相貌。

    “应该吧。不过……”

    “不过什么?”

    “‘梅花鹿’同学好像喜欢黑一点的男生。”

    “真的吗?”羽生惊讶地说,收回了目光看看自己的手臂和大腿,“我还差一些是吗?”

    “大概……差挺多吧!”

    羽生听着青木的回答,低下了头,羞涩地说:“那就试着考上怎么样?”

    青木噗地一下把嘴里的面条吐了出来,溅出来的汤汁还带着血丝。“没想到那个时候羽生真的信了。”青木难以抑制地笑出了声,眼前出现一个煤炭黑的羽生。

    “那样的脸就算表白也看不到脸红吧,很适合你啊羽生!”胖子当时还在一旁帮腔,羽生侧着脸羞涩地笑着,耳根已经红起来了。

    青木笑了一个早晨,即便走在上学的路上,一想起羽生信以为真的蠢样就憋不住笑起来,甚至帮羽生幻想起表白时情景来。他就这样笑着走进班里,讲台上一张令人生厌的脸板在那里点名。青木被田老师以迟到呵斥了一声,打断了回忆,于是一副副陌生又呆滞的面孔看向他,一束束单纯不懂事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只有松山还在埋头复习昨天的内容。小孩子大都是遇到一些新奇状况就要去望两眼的,也不怪他们总是大惊小怪,青木此刻只是对打断他美好回忆的田老师生恨,他真想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去,这事儿必须当着这个自以为是、不负责任的老师做才解气。不过青木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心里的怒气被羽生的形象化解了。


    清晨的太阳照在青木光滑洁白的脸上,他睁开眼。被风扬起的窗帘张开自己的身体,像搂抱住了新鲜的空气。青木心情大好,因为他做了个美梦,梦见莫老师和羽生,他近来总是梦见他们。除此之外还因为今天是毕业典礼。他穿上小学校服,这是最后一次,前提是不要再来一次穿越。他已经没有刚穿越时的兴奋感了。

    现在生活平淡,未来也必定平淡。对一个小孩或青年来说,世界上最糟糕的事就是被告知未来,一旦得知这个未来,所许下的一切理想,怀抱过的所有希望,都会瞬间化为泡影。青木对自己的未来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还是要走那条叫做高考的路,因此只要有这一场考试在,他就几乎能够断定自己以后的日子无论如何,其结果都是大同小异。唯一能做的只是减轻自己的恐惧感和焦虑感。外界的一切都是定式,不可改变,学生只有权力在个人方面下功夫。可是即便自己如何缓解压力,只要被那些面如苦瓜的老师们、主任们提起嗓子喊两句:“这是决定你的未来的!这是决定你的人生的!”诸如此类的话,就不得不精神不定地过日子。吃饭吃太久就会落后别人,下课去打球也会落后别人,看闲书还是会落后别人,时时刻刻都保持警觉,大脑发现这些再正常不过想法便会感到紧张和羞愧,心灵立即背负莫名的罪恶感,非把它们打为愚蠢、堕落、贪图享受的念头。

    青木毕业了就要上初中,上了初中就要考高中,上了高中就要考大学,假如自己忽然不愿意走这条循规蹈矩的路线了,就得接受同学的眼光,老师的劝告和家长的责备,由此可知,在自己长到大四的毕业的年龄以前,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绝大部分由别人决定。青木就算是回到6年之前,躲开了2019年的高考,他还是要面对六年之后同样的一场考试,在考试以前再走一遍18岁的自己已经走过的路,这就好像走一条狭窄而悠深的小巷,也好像走一次枯燥乏味的司法程青木序,经历第二次的没有期待,也不会遇到什么惊喜。

    这条路是孤零零的一条,即便回头也不过是再走一次,如今算是高考回头客的青木已经从厌倦高三到了厌倦人生了。既然必定面对这个结局,只期愿自己还能遇上同样的高中同学,同样的高中老师吧。

    想完这一些青木刚好走到学校。每天在上学的路上进行思考已经变成他这两个月来的习惯。

    毕业典礼与上一次一样,和松山坐在一起。不过这次不用问松山为什么哭泣了,因此松山在典礼上专心致志地欣赏表演。青木对小孩子跳舞没兴趣,他心里憋着一堆要说的话。

    田老师真是个混蛋,这类扭曲学生脆弱的价值观的行为和他哄骗小孩子作弊时的虚伪面孔配合在一起衬托出他的混蛋人格。利用自己通过苛刻待人树立的威严和教育工作者的身份安排学生做有损自身意志的事,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人民教师!既然做出直接教唆学生作弊的行径,那么平时罚学生抄的《中小学生守则》又有何意义?直接在《中学生守则》上加上“如有特殊情况可以作弊”不就好了吗?欺骗尚且不具备健全常识的人是最可恨的大骗子。

    看到单纯老实的松山流泪,真比自己流泪还心疼。平时虽然因为胆小受人嘲笑,至少不用违背心底的纯洁善良,可是田老师的做法真是太可恶了,让这样的小孩子来替自己卖命简直连男子的责任感都没有,他要是还有些教师的尊严,至少应该自己出马,而不是找学生承担风险。不对,就是自己出马也不行!

    松山见青木呼吸越来越急促,渐渐喘了起来,眉间显现一点怒气,忙问道怎么了。

    青木抬起脸就和松山漆黑亮丽的双眼对视起来,心里的怒气全然消失。

    “松山!”青木正襟危坐,松山更加疑惑起来。青木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

    “你没有做错!”

    松山听了转移视线,低下了头,眼神闪过一丝阴翳。

    “你很善良”,青木抓起松山柔软有质感的手臂捏了捏,“善良的人是不会错的。”

    松山表示想继续看节目就不再说话了。青木生怕自己的话是不是踩到了松山心理的雷区,感到一些愧疚,但是细细琢磨自己说的话,始终没有发现有何不妥。直到松山重新搭话。

    “青木,我们待会儿一起回去吧!”

    “好呀!”

    两个天真愉快的小孩子于是又背着小书包手拉手回家了。青木悬挂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安心地暂时降低智力陪着松山蹦蹦哒哒。在回去的路上,两人用零花钱买了礼物互换,这是松山提议的,青木欣然接受。松山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离开这里,而青木也知道不久后就再见不到松山。他们开心地摆弄礼品,心里都装着同一件事。


    “认识你自己”,在哲学课和历史课都被提到过的重要名言,曾经一度占据青木的整个大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青木在日记里尝试与灵魂对话。他常出其不意地就某件事或突如其来的灵感向自己提问,然后完全靠感觉写出答复。青木把提问当作平常的自己,把不经思考就写下的答复视作自己的潜意识,不过他没过多久又否定了这种做法的可行性,因为每次在日记第一行写下题目“灵魂对话”后,就感觉已提前告知了灵魂似的,灵魂肯定不会出现。即便不写,自己也对接下来要做什么事心知肚明。终究是行不通。

    于是,青木又另辟蹊径。他每天晚上把当天做过的事回忆一遍,挑选印象最深刻的几件写下来,然后像做政治题一样挨个字句地分析。不过,印象较深的几件事不外乎:“今早又迟到了”“历史课上睡着了”或者是“数学试卷最后一题的讲评没听,即便听了也不一定会,所以放弃思考”。得到的结果就不必提了,总之青木几乎认定自己不是个积极向上的人。这种方式在后来也发现过于片面,便放弃了。

    记日记的习惯没有断,从高一开始记到高三,已经用掉了好几本笔记本。在放弃通过日记认识自己之后,青木还是决定写一些日常趣事好了,例如“羽生的内裤遗漏在厕所,造成堵塞”“胖子今天在饭堂滑倒,造成地震”。有时候也记下梦境,大部分是梦见过去喜欢的女孩子,用诗化的语言再现场景,用遗憾的错过作为结局,抒发自己一片痴情之类。据说人之间的爱始于诗化的记忆,如果所言不虚,那么人们的爱岂不是受主观情绪的操控。青木在怀想自己与美绪的故事后,偶尔有一霎那怀疑自己长期保持这份感情的原因,因为在回忆的最后出现的常常是美绪尴尬的神色和勉强的笑容,所以那到底是真的恋恋不忘还是耿耿于怀呢?不过,青木并没有想法和现在认识的女同学发展任何同学以外的关系,即便对美绪的爱真的变质了,毕竟已经过了多年,无可厚非。这么想着,他的怀疑就无影无踪了。

    高三的时候,写日记渐渐变为青木发泄情感的重要方式。这段时间他对美绪的怀念尤其强烈,隔三岔五就要记下几句唐宋的诗词,满足表达情感的急切需求。备考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长期写题使精神十分疲劳,青木时常抚摸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脉的跳动和肺的起伏。在这种时候,期盼有个心仪的女子出现,眉毛、眼眸、鼻子、嘴唇都符合心中最高的审美标准,性格温柔活泼,善解人意且内心细腻。要有这么一个女子,用洁白纤细的双手在自己失落的时候抚摸肩背,用安慰的语气在自己耳边低声细语。青木幻想有这么一个女子的存在,最后他希望由美绪来充当这个角色位置。

    青木在高三写了大半年的日记,渐渐明晰了一部分心思:“备考很辛苦,希望得到异性的关怀。”学习的压力越大,他对美绪的怀念越深,而对美绪怀念得深而不得相见,便期盼回到过去,“时间如果能倒流就好了”,他一面否定这种事得可能性,一面又拟定穿越以后的各项计划,因此思春以后的他总是比思春时更加思绪万千。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平常放松紧绷的神经时,为打发休息时间而做的无谓思考派上很大的用处了。青木如愿进入了初一级优秀班级,班长是美绪。不过不幸的是,开学第一天的他生病了没能上学,错过了和美绪的重逢。然而这次错过,青木并不懊恼,他的确有一些抱怨,但如今躺在床上的他却为失去见面的机会而窃喜。见面的机会还会有,现在的自己心中只有更期待梦中情人出现的紧张与兴奋。

    “她会是什么样子?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她对我又是什么感觉呢?”还有,“她为什么暗示我?她希望我告白吗?”青木想到这里内心一下子沉寂下来,倘若她曾经对自己抱有好感,又为什么会拒绝?美绪当时那抱歉的语气,好似预料到自己的言语会给青木带来误会,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向青木讲出那句充满可能性和暗示性的话呢?还是说,美绪别有用心?

    青木打消了最后一个念头,要是在自己诗化的记忆中反复出现的娉娉袅袅的少女其实是打着算盘,别有心肠的女子,那么,他幻想和美绪在一起的所有美好故事都只有同一个坏结局。自己好像会蒙受最大的冤屈。

    青木为了引开自己的思路,不再想关于美绪的一切,同时为了打发时间好让明天来得快一些,他开始回忆昨天突然生病的原因。

    最近两个月青木每天都坚持喝牛奶,做运动,他原本瘦小身板也壮实了一些,量过身高,确定自己是长了几厘米。按理说发育中的男孩子不应该会生病。不过,也有传言说发烧正是因为在长高。前天自己洗了冷水澡,昨天也是,也许这和着凉有关,可是这几天的天气其实不算热的,不洗冷水也没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小孩子真是太容易着凉了。

    记得念高三的时候最忌为的就是生病了,请假会耽误很多功课,最后为难的一定是自己,吃亏的也一定是自己。虽然没有铁律证明写多几份卷子就能提高成绩,但想到自己少写了一天两天的作业,就立刻无法心安理得地请假了。无论如何高三是生不得病的。

    前几天爸爸回了乡下,听他和妈妈的私话是说爷爷生病了,是肾结石。六年后的爷爷就因为这个病走了。不过现在还有六年,只要治疗得当,还能够在六年的基础上再加上几个年头。“到时候我考上大学,给爷爷冲冲喜。”

    不过自己要考什么大学都还没想好,向来都是先考了试,然后再选择方向。因为考试以前的方向都是既定的,自己没有选择权,一点没有。要说自己有什么心仪的大学那真是不存在的,自己连大学是个什么概念都不太了解,什么学院什么专业,一窍不通。高考以前的18年都是为了高考,青木只知道这个,可是到了第十八年忽然被告知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好的未来,此时才知道,好的未来的意义和前往好的未来的方式都像是由外界提前安排好设想好的,关于学习的内涵和将来的自己,都不曾去考虑过。比起堂而皇之地呐喊“为了大学,为了未来”,倒不如在一开始就告诉学生,“18年的教育都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这样的理由更容易让人接受,爷爷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善良的松山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事到如今也不必想这些问题了。六年的时光过得很快,自己上一次就像眨眼一样,所以六年后终究是会来的。时间就是一条河,从高往低处流,从西向东流,从高原流向平原,从小山流到大海,时间的流动就是这样不可阻挡的定律,即便从平原跳到高原,从大海游回湖泊的青木也无法违逆。青木深知这一点。就算自己如何不甘心、不愿意,也不得不面对。比起逃避,果然还是坦然面对更有男子气魄。不管怎么说,两个月的童年时光青木是过腻了,而且过得很不如意,甚至发现了以前所没有发现的人性的阴暗。果然失去了童真,就是失去了童年了。

    想着想着,青木又怀念起羽生他们来。

    他看看时钟,22:30分,正是打铃睡觉。他脑子里响起高中宿舍的铃声,然后乖乖合眼,盖好被子。明早他就要见到美绪了。

    想完了这些事,他现在心情已经平静不少。实际上,他更确切地感觉到自己是既期待见到她又不愿意见到她。好像曾经在运动会上报名了长跑比赛,自己在充分准备以后期待上场,可是又希望发令枪永远不要响。只要枪不响,自己就会时刻凝神地注视前方,枪一响就会乱套了。起跑线会乱套,观众席会乱套,跑道上也不会是打横排的,而是打竖排的。一切都会因为一声预示比赛开始的枪响而改变。青木甚至怀疑自己前几天洗的冷水就是为今天准备的。


    十一

    青木在生病的这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个身材中等,穿着高中校服的人坐在地上,扒着地上的草,捡起来一根根攥在手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喜欢什么,我追求什么,讨厌什么,我到底在想什么……”

    青木若有所思地听着他说,仿佛可以感知到这个人所有的想法。他总是怀念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想到从前的日子留下了遗憾不及弥补,便幻想能穿越回到过去,其实是为了逃脱不愿面对的现实。不过这个怪人在认清自己的懦弱的同时,也被必将来到的未来束缚着。不希望到来的肯定回来,想回去的一定回不去。一想到无法改变的时间的定律,他就更清楚自己希望停留往昔这种想法的错误性。明白过去有不可挽回的遗憾,但未来已注定遇见的人。遗憾曾让他常常夜里悲伤,但对未来的期待又使他偶尔尝到惊喜的心情。使自己不必再浮游于过去与未来的关键,其实就是面对未来困难的决心。

    “天知道这份决心长什么样子,不会比这球场难看吧?”他的想法很丰富,但说的话却没有逻辑。

    青木察看周围的环境,忽然想起:“这不是学校的足球场吗?”他立刻上前看向那个高中学生,惊讶地指着他说:“你不就是……”他来不及说出口,脑子就被“叮铃铃”的尖锐铃声吵得说不出话来。

    青木猛地睁开眼,强烈阳光无遮无拦地照进房间,刺中他的双眼。他像意识到什么,奋力爬到墙下,抬头一看,指针居然指到了九点钟!

    “迟到了!”青木大喊,声音竟不是他的?很熟悉,但并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

    “迟到啦!”这声音又响一遍。

    青木挣扎着坐起来,看见羽生正光着膀子坐在他床边,牙膏滴在被子上。

    “迟到惹,傻知!”刷着牙的羽生口齿不清地说。

    “你牙膏滴我床上,你还骂我。”青木说着把沾上牙膏的那一块在羽生光滑的背上蹭了蹭,起床洗漱去了。

    宿舍楼很静,只有牙刷和牙齿摩擦的刷刷声,急促而有力。

    “我地理作业没写完。”青木说。

    “是吗?”

    “是的。”

    厕所的水管隆隆地响,是楼上的人冲厕所的声音,青木和羽生每次听到水管的声响总疑心它要炸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要不要找一本借你抄着先?”羽生说。

    “为什么这么好心,你有什么目的?”青木忽然感到惊讶。

    “偶尔想做做人情罢了。”

    “你可真不称职。”

    “少说这些,你要不要?”羽生没好气地说。青木嘴角上扬,一口清水在嘴里咕噜咕噜。

    “不必了。你帮我和地理老师求求情,说我迟一点交。”青木回答。

    这下轮到羽生惊讶起来,说:“你变了。”

    “别说的我好像不学好一样。在认识你以前我可是一直都规规矩矩的。事实上,我昨晚做了个梦,然后我就忽然想明白了似的。”

    “什么梦有这样的疗效?我也想试试。”羽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青木。

    “我梦到好多人。梦见小时候的自己,梦见爷爷,梦见发小,也梦见你们。”

    “还有你的梦中情人?”

    “不,这次她出奇地没有出现。而且,我看见自己在草坪上和灵魂对话,就在下面那个‘中年脱发’的足球场。梦见了一大堆,说了一大堆,现在全忘了。不过却清楚记得我在梦里对着你说我爱你。可怕吧?我到现在都在怀疑这算不算噩梦。”

    “这种话你怎么不去对梦中情人说?为什么你在梦里还要为难在下!”

    “总而言之,这个梦让我想清楚一些事情了,也忽然决定要尽快找回状态再努力一把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话说你相信有潜意识或者灵魂这种东西吗?”

    “信啊!一个白胡子老头说的嘛。据说通过解梦可以更了解自己的想法,人的行为绝大部分是由潜意识控制的。”

    “是吗……不对啊,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哈!我可是一天比一天博学了啊!我们走吧,现在走还能带份早餐。”羽生说着关了宿舍的灯。

    他们一边谈一边出了宿舍,话题转而变为炒粉加不加蛋的问题上。此时太阳还未升起,薄薄的夜色像一层半透明的纸。教学楼的最高一层已灯火明亮。两个少年到底是破例买了加蛋的炒粉,迎着清晨的微风向教室阔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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