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榕
远远望去,家门对面的山头上,那片枫树林,呈现一片嫩嫩的绿的时候,我知道,又快到了要做黑米饭的时候了。
三月初三,邻近的壮族,据说热衷于泼水,然而,在我们家乡,我们却是要做黑米饭的。
为了准备黑米饭,三月初一或者初二,我们通常会挑着箩筐,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往枫树林里去!记忆中,这样的工作,通常是祖母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子去。那时候年纪小,一听说要去采枫叶,但又怕走山路,而又喜欢在别人挑着的箩筐里荡悠悠的感觉,我和堂哥就迫不及待地一人跳进一个箩筐里去,姐和堂姐就说我们不懂事,一人抓一个,把我们俩从箩筐里揪出来......
走出村外,顺着竹林里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沿山而上,通常我们会经过一座石头山,每当这个时候,祖母总会说起那石头人的故事,说是这里山上的一块石头成了精,会幻化成人,因为喜欢上江对面一个村子的女孩子,于是每天晚上跑到江的对面去和女孩子幽会,后来被多管闲事的和尚识破了,用符咒把他困住,然后把他的双眼挖掉、手脚砍掉,扔到西江里,据说江心的那几块礁石便是石人的手脚和眼睛.....
每当祖母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们都会问,是真的么?祖母总是笑笑,嗯,真的!我们悄悄地绕过小路,往据说有石人的那个峭壁张望,哦,果然有一个被挖掉眼睛砍掉手脚的石人端坐在石壁上呢!看着眼睛被挖成空洞洞的石人,我总在想,他是否还感觉到疼痛?怀着敬畏的心情,我们神情严肃,然后一哄而散.....
高大的枫树,灰白的树干、碧绿的叶子。在枫树林里,祖母会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们,那棵枫树叶子做出的黑米饭颜色黑、那棵枫树叶子做出黑米饭香气更浓。祖母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时候,我们已经已经在枫树林里东蹿西蹿了,我们在枫叶丛里寻找枫树的果实。
像李子般大小,颜色不是李子的哪种沉淀的绿,而绿中带着那种透明的样子,后来读书的时候,老师说到“翡翠”这个词,我脑海里立刻想到这种枫树的果实。果实里面是空的,没有核,放进嘴里,脆脆的,淡淡的清香和甜味。
一番追逐和玩耍,口袋和肚子已经装了不少枫树果的时候,我们才懒洋洋帮祖母采摘枫叶。枫叶要选深绿色的,嫩叶子和有虫咬过的叶子便不适合。祖母用长柄的刀把枫树的枝削下来,我们呢就只管把叶子摘下来便可以。直到两个箩筐蓬松地装满了枫叶,我们才沿着山路归家。
把采摘回来的枫叶洗干净,晾干,然后放进石臼里舂碎。舂枫叶可是一件既费时间又要有耐心的事情,枫叶要舂成细腻绿色的一团叶渣子才可以。我们几个小孩和祖母轮流着舂,在这个过程,因为有偷懒、有打闹,害得祖母忙得团转。
枫叶舂好,我们把它放进桶里加水浸泡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把枫叶的渣子捞起,用过滤好的枫叶水里浸泡糯米,被捞起的枫叶渣子放到竹筛里晒干,到夏天便可以做茶叶的代替品,一股枫叶的清香,跟一般的茶不一样,别有一番滋味。
糯米泡了一个多小时后,便可以捞起,盛放到一个竹篾做成的筛子里,放进锅里蒸煮。二十分钟吧,饭熟了,原来白白的米,已经变成乌黒油亮米饭了,撒上白糖拌好,晶亮的带着枫叶清香的黑米饭便做好了。
按照家乡的风俗,如果去年家族里有亲人去世,来年的黑米饭便不可以亲自做,否则将来的子孙便会半脸黑半脸红......,当然这只是传说,是否灵验也没有人去深究。所以每当黑米饭做好,第一件事,便是送黑米饭,把黑黑的米饭裹成圆圆的饭团放进碗里,送给没做黑米饭的人家。
送米饭,便是我们小孩子的工作,接受的人家会欣然接受,因为这黑米饭大概有预示着平安吉祥的意思。
记得隔壁的二奶奶,是一个孤老婆子,白发苍苍的,很乱又很脏,整天胡言乱语、疯跑!祖母让我们去送黑米饭,我们都说,怕,不敢去!
祖母便会说,二奶奶没糊涂的时候,你们吃她送过来的红柿子的时候,你们怕不怕?如今她老了迷糊了你们就怕了?想想也是呵,二奶奶家的柿子、桔子我们都没少吃。跟在祖母的身后,朝二奶奶家走去。那间昏暗的黑房子里,二奶奶凌乱的枯发、干瘦的脸、黑黑的手指,以及狼吞虎咽的吃相,祖母带泪花满是皱纹的脸,不知为什么,多年后那情景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送了黑米饭,我们便可以美美享用了。祖母说,米饭一定要吃完哦,要不脸上就会长疤,黑黑的的疤多难看呀!然而,我们都是眼馋肚皮小,盛了满满的一碗,后来实在吃不完,我们都趁祖母不在意,用筷子挑出米饭,让院子里鸡啄吃,鸡的脸上长疤总比自已脸上长疤好吧!院子里的鸡就疯般围着我们团团转,顿时院子里,一阵混乱景像。然而这时候总会多事的一个,跑着去向祖母告状,一时间,你指责我,我指责他,各不认帐,于是院子里就出现用筷子作剑,嘴巴锵锵作响,一场犹如电视里的武打片正式在院子里上演......
昨晚,在梦里,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了,坐在院子里,慈爱地朝着我笑!
唉!祖母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想起晶亮的黑米饭,会想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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