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回 故 乡

前些天，我在网上读到一篇怀念故土的美文，于是，“梦回故乡”这四字萦绕心怀，久久不息。

中国经济发达地区集中在珠三角、北上广深，这是国人梦想和希冀的所在地，千千万万的务工者北漂南下，终年漂泊，他们年终随汹涌的春运大潮返回故乡，团聚十天半月，末了，再匆匆踏上寻梦的旅程。那些多年不曾回家的人也是一个庞大的数目，老家的山水影像在梦中，乡味在梦中，故人的牵挂在梦中。离乡的苦涩，只有离乡的人知道。

离乡，身不由己啊，人这一生太不容易了，如果不是因为生计，谁愿意离乡别井呢？谁不想守着父母妻儿呢？我们说，常回家看看吧。是的，趁年迈的祖辈或父母还在，回家去看看吧，别让老人的期盼风干了年轮，别让孩子的童年缺席了父爱母爱，别让相见成为最后一面，回家是多么的美好啊，但是，谁阻碍了你回家的脚步呢？

我曾读过一篇锥心的真实的故事：某老人垂危，儿子火急火燎地赶回那个山环崖抱的老家，为的是见老人最后一面，为老人送终，结果日子煎熬了一天又一天，老人却迟迟不咽气，儿子急得咽嗓都出火了，爹，你究竟死不死啊？我就请了X天假呐！……最终，儿子在假期终结前，给老人出了殡送了终——苟延残喘的老人最终自己了断了自己……回家太难，回家要假期，回家要千里迢迢，要翻山涉水。回家太奢侈，回家面临各种压力，可能因此而失了工作、断了生计、误了前程！

汝在异乡谋出路，吾在故土盼汝归，何日归来围炉坐？长对月影泪婆娑！

回家，真难啊！

回家的理由千万条,归根究底就只有一条：想家了。

不回家的理由也有千万条，却有苦衷千万种。

多少个月圆或月缺、星朗或星稀的夜晚，一杯水酒，一盏粗茗，梦里寻家，梦回故乡，你梦见故乡了吗？

我梦见故乡了，却再也回不去我的故乡了。

图片源自网络，致谢。

我一辈子都生活在出生地，但故乡却不再了——这还是我的故乡吗？故乡早已面目全非了，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故乡只在梦里，百遍千遍的投影在记忆里，梦醒时故乡便支离破碎。时代的车辙滚滚，沧海桑田，一切都在变迁着，我在故土却又不在故土。

那连绵的黛山，那一汪汪碧池，那翻滚的稻浪，那金黄的麦涛，那潺潺的山涧溪流，那绿野的万千乐趣，那山林里美味的珍馐，那带有芬芳气息的风，那带有甘甜滋味的雨，那满天闪烁的流萤……梦里的故乡是诗，梦里的故乡是画。

故乡是心底里最柔软最温暖的回忆，我目睹着故乡渐渐离我远去，而我却懵懂地站在原地，徒叹唏嘘。

故乡越来越模糊了，故乡既陌生又熟悉。在我17岁的那年，我的故乡因毗邻香港，全国首家三来一补企业试点成功后，这片土地便迅速成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地，这里成了造梦者的天堂。故乡的山被轰鸣的推土机夷平了，山涧枯竭溪水断流了，故乡的水塘、水库被染浊了又被填平了，那些漾着稻浪和麦涛的土地，被荒芜了，又被构筑成一座座一栋栋建筑，这些建筑继而就构筑着梦想和创造着财富。

图片源自网络，致谢。

我心心念念的青山绿水，一片一片的消失怠尽，郊野山林农田果园变成厂房、大厦，山林里寻幽、溪涧浣足的日子一去不复还了，故乡的美好变成了恍恍惚惚的记忆。我徘徊在工业区里，迷失在雾里，雾里弥漫着尘粉，尘粉刺激着我鼻腔深处残存的故土气息，原来那是霾。故乡的秀山不在了，味不在了，故乡的好水就是那储在塑料桶里的一汪清流了。

故乡不复秀颜了，她改县升格为地级市了，岭南的渔米之乡永远只在县志和史书里了，她以不可置信的速度走向繁荣，许多沿袭了千百年的钟灵与毓秀被淡忘被抛弃，我既痛惜她所失去的，又着迷她所创新的，面对她的蜕变我五味杂陈。

我看着故乡日新月异，看着故土改天换地，故乡变得不可思议了，土地在撕裂，我除了冷静旁观，却无能为力。我追逐在变迁的路上，害怕被故乡抛弃，我奔跑，却追不上快速变幻的风景。尽管我一直未曾离开，却怀疑脚下的土地是不是一个仅存的坐标呢？我悄悄地随岁月变老，而故乡却轰轰烈烈地变得更年轻更花俏更蓬勃，故乡充满无限的生机，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务工者，他们打着为我的故乡添砖加瓦的口号，洒着汗，赚着钱，拼搏着自己的梦想，创造着自己的价值，在我的故土上肆意地拆了建，建了拆。数不清的外资企业在我的故土上遍地开花，又花荣花盛，造就了千千万万的掘金者和弄潮者，这些后起之秀又成为本土的和民间的企业家，他们疯狂地改变着我的故乡，我的故乡铸造了令全国人民惊叹咋舌的经济效益。我的故乡高楼如栉，地标更迭，房价飙涨……故乡触手可及又遥不可攀。

图片源自网络，致谢。

不管我从哪个角度看故乡，故乡已不仅仅只是我的故乡了，故乡号称世界工厂，号称拥有全国最密集最发达的道路系统，故乡拥有最多的方言——川、湘、鄂、渝、冀、豫、桂、闽、赣……而莞音者不足三成，这是异乡人施展抱负的天地了。我的故乡每逢春节便市井萧条十室九空——异乡人回乡了，我却无法回乡！我游走于故土，我缩略了东莞方言，操着夹生的莞音普通话，混迹在异乡人中，生活在名字依然称之为故乡的莞邑热土上，听着无处不在的喧闹，看着无处不在的繁华，我却越发怀念这片故土往昔的安谧，可我却回不去了。我静静地安身僻隅，遥望云层上的厦瓴。

我惊叹故乡有海之广纳，我静看她浓妆过后又淡抹，看她灰霾消尽青天开，看她被打扮成森林城市——虽然森林已经不复原生了，此林亦非彼林了，我还是毫无理由地爱她。

夕阳西下，我在街心公园看满树繁花，我隐约听到风过林涛，雀翔云间，鱼跃深涧，稻香入梦，我流连在山花烂漫处……

夜阑人静，故乡彩霓争耀，那是满天的流萤吗？……流萤飞过山梁，越过丛林，涉过山涧，飞舞在屋后的荔枝树上，飘逸在庭院外、窗棂上，轻盈入梦。

我梦见故乡了。

图片源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