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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特别冷。
土都冻实了，狠力将锄头抡下去，也就砸出个小坑。四五个人一天下来，不过挖了一尺深。
村干部来看了看，说：“您老几个还是歇了吧，明天不用来了。丧事再简一简，请挖掘机刨个坑，把棺木放进去，再盖上土就算了，也不鼓坟包子了。人死灯灭。”
老舅和老伙伴们相互搀扶着坐下，一个喘得比一个厉害。 天色渐暗，冷风嗖嗖的，开始飘雪了。
-02-
这坟，是给大有挖的。
大有和这几个老伙计一样，都是鳏寡孤独人。 听说是骑着三轮车，在路上翻了，摔死的。大有说话不利索，耳朵也不好使，走起路来也不大稳当，但是他总是把三轮车骑得飞快。
他住在山里，也没什么乐子。买了三轮车之后，就经常骑着三轮车上街，还很热情地请要上街买东西的人坐他的三轮车。他不要钱，人家肯坐，他就很高兴。
有次在街上遇见我妈，看见我妈也买了三轮车，高兴的说：“妹，你什么时候回呀？我们比！我骑得比汽车快！”我妈劝他，“大有！别骑那么快！危险！”大有反倒骑得更快了，神采飞扬的。
没想到，大有还是摔死了。村里人都说，“大有造孽啊，才活到60多岁。”
-03-
按老礼，人死为大。不管活着有多造孽，丧事总是要办一办的，尽量让死者走得风光体面些。
可大有没给自己留下安葬费。平日里傻乐傻乐的，村里人谁家办红白喜事，他都要去送个礼钱，凑个热闹。虽说谈不上是仗义疏财，但也是个大方人。谁能想到，他没给自己预备安葬费呢？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走得这么突然吧。
按政策，鳏寡孤独的五保户，上面会补贴一部分安葬费。村里用这笔钱给大有买了棺木寿衣，就没剩下多少钱了。看来，不但风光大葬是绝无可能，就连体面也难保障。
-04-
老舅他们几个老伙计，看不下去。他们给大有洗掉血迹，换上寿衣，装殓了。就去后山，开始给大有挖坟。
可挖了几十年的坟，老舅挖不动了。老舅今年72岁了，老觉得喘不过来气，医生说他肺上有问题。他的老伙计们，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舅突然觉得好悲哀，“唉，别说我反动啊。就是在以前那穷苦的年月，死个人，也不会这么草率地挖个坑埋埋就算了。好歹得鼓个坟包子啊，这样也叫人家知道，这下面躺着个人。平日子上山砍柴放牛什么的，大家别踩着他。”
老伙伴们感叹着，说：
“大有造孽，也不知道存下点钱。既没钱招待，又没后人念好，除了咱们老几个，谁愿意来帮忙挖坟啊？造孽啊，活着没享福，死了也不得体面。”
“大有活着的时候，村里办红白喜事，他没少赶情送礼。他现在死了，一个来吊唁的都没有。不知道大有在那边，会不会难过。”
“唉，咱们也土埋到脖子了。不知道到时候，有没人给咱们挖坟呢。”
“是啊，年轻后生们都出去挣钱去了。比咱们小一茬的，都在家看孙子呢，也不得空来帮忙。”
老舅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招呼着大家下山回家。
“唉，这日子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可这人情味儿，却是一天比一天淡了啊~”
风更冷了，呼啸着卷过来，一下子把老舅的哀叹吹的无影无踪。
-05-
入夜了，各家都关灯歇息了。
雪愈发大了起来，白莹莹的村里，一个人也没有。
一阵风，吱呀一声，吹开了大有的家门。大雪灌进来，扑向早已冷冰冰的火盆，盖住了纸钱的灰烬。
一阵子呼啸一阵子呜咽的北风，就像是在给大有唱孝歌。
这歌，唱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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