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着一口水,咽下最后一口嚼碎了的面包,把手中的矿泉水瓶搁地上,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灰黄的牙,对我说:“谢谢姑娘,我可算缓过劲来了。”
我抿嘴一笑:“那行,您没事就好,我也放心了,那我就先走了,您多保重哈。”
我冲他摆摆手,刚想拎了包站起走人,不曾想那老人家伸出一只枯黄干瘦的手拽着我的包带不放。
暮春的傍晚,斜阳夕照,凉风习习,老大爷那一头凌乱的白发尖上隐约闪着金色的光点。他示意我蹲下。
我只好又蹲下,问他怎么了?
老大爷狡黠一笑:你别急着走,我有东西送你!
送我东西?
我看着眼前的这位老大爷,衣衫褴褛自不必说。那淡青色长袖T恤的两个袖口看上去都跟蹭满了污渍一样,早已看不到本色。下半身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色长裤,两膝盖处都磨得破了个小洞,还有磨损的裤线从那小洞里耷拉下来……
还送我东西?我连忙摆摆手:“大爷,您若有值钱的,就自个留着,以后还要生活呢不是!”
“瞧不起我?你给我买面包买水,算是救我一命,我该谢你。”
老大爷边说边探手在右侧裤兜里摸索了好一阵,感觉那裤兜就像一个很深的布袋一样。他掏了半天,然后长吁一口气笑道,总算找着了。
他摊开枯瘦的又长又大的右手掌,把一个手掌大小、且用脏兮兮的布块包裹着的东西拿到我面前:“这宝贝稀罕着呢,送给你,就当是我的谢意!”
甭管这东西是什么稀罕物,我都不想要。我本想推辞,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抹下脸唬住:“你不收也得收,我赵某人从不欠人情!”
“好吧,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就谢谢赵大爷了!”
我只得接了那东西,暗暗用手摁了摁布里包裹着的东西,感觉是个三厘米左右见方的什么东西,还硬硬的。
我正想问问,可他闭上眼睛不再理我,只是挥挥手让我离开。
无奈之下,我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了家,小心翼翼地将包里那布包裹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夜深人静,家里人都已沉沉睡去。我倚着床头看书,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却是看不进去一字半句。
我索性拉开抽屉,拿出那脏兮兮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布,不,一共是厚厚的十二层布。最里面那层有个漆黑色的木盒,三厘米左右见方。我拿起那小木盒,左右仔细端详了半天,也没发现开关在哪。
正苦思冥想中,我的右手食指无意间按住了盒子的右上角,只听“啪嗒”一声,小木盒开了盖,那铺着的金色锦缎上卧着一枚精美的蝉形玉饰。
这玉蝉实在是太精美了!我小心翼翼手捧着它,凑到橘黄的台灯下,欣赏着这个美物。你瞧那蛙似凸出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目视着四周,有几道纤细笔直的线条将玉蝉的头部与背部区分开来,那条条刻痕简约大方,像是匠人随手刻画,却又有种质朴的美感。最让人赞叹的是那一对带着点点瘢痕的琥珀色的薄翅,两翅的线条左右对称,曲线圆润柔美,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高飞一般。
这精美的玉蝉,在灯下弥漫着柔和的神秘的光晕,好像深藏着古老岁月的神秘传说。
它究竟在这世上辗转停留了多少年?它曾经的主人又会是谁呢?
我虽是外行,也看得出这美玉应该价值不菲。这老大爷随随便便就送了我,该不是犯糊涂了,把家里值钱的旧物随手送人也不知道?
不行,我明天得去那车站找找那老大爷,他若在,就立马还给他。这东西太贵重,我可受不起!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我依旧被这精美的玉蝉深深地吸引住。我一边赞叹着这玉蝉的美,一边又忍不住小心翼翼用右手食指去摸了摸那细润如脂的蝉头。
这时,我的眼前突然闪出一道亮光,那光转瞬间又消失在手中的玉蝉头部。
我怔在那里,像中了魔障,动弹不得。莫非……这是邪物?我的心里、背上、脑门上慢慢地渗出了汗……
背部一阵阵烧灼般的疼痛,让我从昏迷中醒来。我拍拍沉重的脑袋,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然而,我只记得有一道忽然闪现的白光,好像来自那枚玉蝉……对,那玉蝉呢?我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抬头看见那小黑盒还好端端地放在床头柜上。我舒了一口气,打开小黑盒。
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慌了神——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丢了,我可怎么还给那位老大爷啊?
然而,接下来一连串的发现更让我感到惊惧万分:那枚精美神秘的玉蝉,竟然不知何时挂到了我的脖颈上……等等,还有……天!我的眼角余光刚才似乎看到了什么——我两侧后肩胛骨上,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对薄而透明的翅膀?
我几乎要晕了过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试着想将那玉蝉从脖颈处取下来,然而它并非由绳子系挂!它压根没绳子!它就这样孤零零地吊坠在我的锁骨中间。它像是紧紧吸附在那里,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将它取下!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被这玉蝉折磨得疲惫不堪,索性不再理它。
玉蝉倒还好说,可这对翅膀该如何是好呢?我白天还要上班,还要去市场买菜,还要去书店,要健身,这一路上要遇到那么多熟悉、或者陌生的人——都带着两只翅膀去?那不吓死一大片才怪!
不过,你别说,这一对翅膀还真是美丽。以前只在书里读过“薄如蝉翼”四个字,如今这活生生地蝉翼竟然生在我身上了,实在是不可思议!那近乎透明的双翼,在灯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幽幽光泽。我浑身的皮肤在这光的润泽下,变得如同白玉。那双翼就像我的手臂,就如我身体一部分,它们温顺柔软地贴服在我身后,渐渐地我不再感到疼痛。
我站起身,试着轻轻张开双翅。就像两个美轮美奂的淡金色的透明花瓣,它们在我身后缓缓展开,真的是太美了!我又轻轻地试着扇动翅膀,它们欢快地一前一后扇动起来。这时我发现,当翅膀扇动时,我的双脚离了地。翅膀扇动得越有力,我离地面就越远——我这是飞起来了么?
我真的可以飞起来了?我紧闭着双眼,一只手捂着胸口,深怕今晚那颗饱受惊吓的小心脏要紧张地从身体里蹦出来。
慌乱之中,我的另一只手不小心摸到了锁骨上那枚玉蝉的头部,“噗”地一声,我一屁股摔回到地上,真要命!你早说你头部就是机关,省得我飞半空中再摔下来嘛!这跤摔得我屁股痛得直想跳起来,心里忍不住怨起这玉蝉来。
我伸手去揉痛处,不曾想,却意外发现我的翅膀不见了。我的双手在后背上来回摸索,那对翅膀真的消失不见了!就跟它们从没出现过一样。我的后背肩胛骨上光滑平整,再没有任何异样。
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原来,这一双翅膀的出现与否是可以由我控制的。惊喜之下,我又有点小小的失落。那么美丽的一对翅膀却是见不得人的。
我又试了试,那玉蝉还是取不下来。
也罢,以后你就跟我吧!我抚摸着玉蝉的一对翅膀,心里轻叹道。
清风徐来,月光皎皎。
五月初夏的夜晚这样静谧美好,只可惜无人与我共赏。
倚坐在老槐树的枝桠上,我随手拈起身旁细枝尖上一朵小小的白色槐花,那淡淡的素净清香让我心旷神怡。一会完事后,我要摘几串这样粉白的花儿,好拿回去酿成槐花蜜酒。
这漫漫江湖,怎能没有佳酿相伴?
看那厮手脚倒是利索,转眼竟已攀上三楼,眼下已到我左前方。不过,离他的目标尚且还有两层楼。
“爬得这么高,累不?”在他身后,我浅笑着轻问。
“不累。”他头也不回地随口回道。
突然,他的双手、他的身体都骤停在三楼那家空调外机位的护栏边上。他双手依旧搭在护栏上,却是抖得厉害。他迟疑地转过头看向我,眼里满是惊恐,满是不可置信。
也是,他何曾见过夜色下,长着一双琥珀色的透明翅膀,浑身呈现着白玉色光泽的小人儿倚坐在树枝上,还悠哉游哉地说着人话?
“啊……”只听一声夹杂着无尽恐惧的惨呼,那飞贼像落地的苹果般快速地滑坠向地面。
紧接着“咚”地一声,他仰躺在地上,身体扭曲着、挣扎着,双眼依旧透着惊惧不安的光。
他虽是个惯偷,但罪不至死,只是活罪难免——他的一双手算是废了,此生再也无力攀爬偷窃。在他刚坠地的瞬间,我随风抛出一串新开的槐花,冲抵了他坠地的力道。还有两小朵白色槐花直接打在他双臂的经脉上。
听到左右小径上都有人打着手电筒依声寻来。望着地面上那张因痛苦惧怕而变形的脸,我嫣然一笑,薄翅轻展,转身退隐进暗夜的树林间。
料理今晚这样的小事,差不多只能算是我日常夜巡的意外小点心。我事后也从不用法力抹去他们的记忆——好叫他们日后长个记性,转性子去做些正经事儿。而且,我谅这些小贼不敢说出所见之事。即便说了,估计也没人信,多半会以为他们定是装疯卖傻,想逃避惩罚。
自那晚我生平第一次背上长出一对蝉翼,迄今已过十五载。在这十五年的头几年里,我还试图在白天黑夜去城市里所有车站,却再也没找见那位“赵大爷”。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无望的寻找,心甘情愿地成了这玉蝉的新主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这玉蝉不仅仅是让我生出翅膀可以飞、可以让我夜行千里,还让我拥有了可以随意施展的、绵绵无穷的神奇内力。而且,我还发现每及夜晚,我的容颜就会蜕变回年轻时那般模样,仿佛我从不会苍老,于时间无惧。
而那最初层层包裹着漆黑色小木盒的旧布内里,却是写满如何施展与掌控玉蝉魔力的秘笈所在。
就这样,在每一个晨光微熹之时,我站在城市高楼的顶端,静心修练着那玉蝉秘笈。
待天色大白,我便拖着一身日渐衰老的皮囊,人模狗样地混迹于茫茫人群中、纷繁世俗间。
深夜,万家灯火灭尽时分,我则成了一名独来独往的夜行人。我凭借玉蝉带给我的神秘力量,救助过半夜三更河畔边的寻短见者,也小惩过一路尾随夜跑女的猥琐男,重创过半夜郊区路边上持刀拦车抢劫的杀人犯……
这些年,救过多少人,又惩戒过多少人,我早已记不清。
这些年,在无数个暗夜里,我见证了这座城市里的美丽与丑陋,善良与邪恶。
这些年,我只救能救之人,也只惩必惩之徒。
这些年,我行事总是分外小心谨慎,即使连一起生活多年的家人,到如今也不知道我的夜行身份和所拥有的强大的魔力。
这些年,我也在偶尔去过其它城市和地区,也曾遇见过其他夜行人。比如蝙蝠侠、蜘蛛侠、钢铁侠等,这里面最熟悉、最亲切的莫过于那个爱搞笑却本性善良的煎饼侠……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号的夜行者。
这些年,我苦修心法与功力,奈何天分不高,至今也只修练成那秘笈的十分之一。
前些年,或因我行了一点善事,又蒙诸多夜行大侠谬赞,以致后来在江湖上,我白得了一个虚名:白玉蝉。
自从做了夜行侠,在这些年里,我见识和听闻了许多种之前闻未所为闻的事情。
有一回,我听煎饼侠说,在每一座城市的黑夜里,还寄居着另一群夜行人,只是从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他们是江湖传说中的夜魅族——专门在深夜里吸食沉睡者的灵魂。
据说,凡被夜魅族吸食过灵魂的普通人,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就如同行尸走肉,两眼空洞、面无生气。只是会按部就班的生活,每日做着同样的事,说着同样的话,却是会不再思考,没有记忆、不知悲喜,不会爱人,也不会感受爱,体会不到四季万物的变化,就这样一直生而无趣地活到死的那一刻。
甚至,江湖还传闻,即使拥有强大神秘力量的夜行侠,也曾出现过灵魂也被意外吸食的情况。
夜魅族!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族人呢?
“夜行江湖,安全第一。”煎饼侠拍拍我的肩:“好奇害死猫!尽量别没事招惹夜魅族,以你白玉蝉现在的功力尚不足以对抗他们。”
32层的高楼,只有风从旁吹过。我坐在最顶层的天台边上,眺望着远处的天际。这是我一天之中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我最喜欢坐在这里注视着这夜、这月色、这城市。那绵延无尽的夜空下,一线波澜起伏的城市剪影呈现出一种深邃、魅惑的黑,那黑暗里,似有无数暗夜的幽灵在飘荡。
这时,一连串的蛙鸣像密集的鼓点,打破了夜的静寂,又有新的征途在召唤我。我起身轻展双翅,俯身朝地面疾速飞去。
一转眼,又十五年倏忽而过。
这十五年,我对玉蝉的使用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那本玉蝉修功秘笈,我也已是练得炉火纯青。
为了隐匿夜行人的身份,我后来还与人成了亲,有了一个健康又聪明的儿子。如今儿子也有十岁大了。
这晚,儿子懒洋洋地伸手接过我递上的那杯温热的牛奶,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看着他慢吞吞的样子,我心里不免暗暗着急——今晚夜巡前,我还得先去趟南郊的一座古宅办点事。昨儿午后,蜘蛛侠发来微信说前两天有夜行人在这座城市发现了夜魅族的踪迹,特约我和煎饼侠一起到那宅子前的树林碰面。
可这小祖宗不知怎地,这两天似乎做什么事都是没精打采的,神情恹恹。问他原因,他也不回应。我只得耐着性子,尽量语调轻柔地提醒他:宝贝很晚了,快点喝完,咱们早点洗了睡了吧!
儿子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依旧自顾自地慢腾腾地喝着牛奶。我顿觉心里有一万头野马狂奔而过。我按捺住性子,默默地等他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接过他手中的牛奶杯,我刚想转身,就听见儿子幽幽地说:“妈妈,我觉得生活好无趣,上学好无趣,玩耍好无趣,读书好无趣……什么都无趣,活着好无趣……”
听到儿子说出这番察觉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的话,我心里不由得一惊。我紧盯着儿子的那双眼睛,试图从中发现点什么。只见他一双眼睛正无神地看着我。这双眼睛果然与平时不太一样,它们失神、空洞,完全没了精气神儿,又似有一些我不明白的暗灰色物质隐藏其中。我猛地想起煎饼侠说的关于夜魅族吸食灵魂的事——莫非,儿子的灵魂已被夜魅族盯上并吸食?
好不容易才将儿子安顿睡下。我满怀着一肚子的疑虑和不安回到卧室,在黑暗中启动了玉蝉的机关。
南郊,一座荒废的古宅前,树林茂密幽深,不远处池塘里,蛙声聒噪。幽暗阴郁的天色映衬着古宅的诡异莫测。
我在一棵高大的古柏树枝尖上驻足,小心察看着四周动静。
很快,就见蜘蛛侠和煎饼侠从东边一前一后朝我这边飞奔而来。
一见面,来不及寒暄,蜘蛛侠就简明扼要地给我们说起事由。
原来,前些日子,有夜行人在自己管辖区内巡视时,竟无意间发现一个神秘的黑影正侵入一户人家的卧室。他尾随进去,亲眼目睹了这个黑影吸食走了那家小孩的灵魂。夜行人一直屏息静气暗伏在黑暗处,半点都不敢动弹。直到黑影转身离去,他才悄悄地远远跟于其后,结果就一路跟踪到了这座古宅前的树林间,看着黑影穿门而入,方才离开。当夜这个夜行人就赶到一秘密联络官处,向夜行侠总部发出了这个信息。总部接到讯息后,当即派出蜘蛛侠前来协助探查处理。现已查明有二十余名孩子的灵魂已被夜魅族吸食。而这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中。
煎饼侠听完蜘蛛侠的话,略一沉吟道:“这么多年尚末听闻过本地夜魅族吸食过小孩灵魂这种事。除非……”
“除非什么?”我和蜘蛛侠异口同声地问道。
“除非……这也只是个古老的传闻而已——除非是夜魅族族长有了新的子嗣,需要不断用小孩的灵魂来喂养那子嗣的精气,快速提升法力,以早日承继夜魅族的正统……”
夜风冰凉,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儿子的灵魂八成是被夜魅族吸食去了!这天杀的夜魅族!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缉拿这夜魅族族长归案,夺回我儿和其他孩子的灵魂。
蜘蛛侠见我愣了神,便问我原由。听他问起,我一时悲愤交加,将这两日儿子的异常表现说给他俩听。他二人一时沉默下来。片刻,煎饼侠拍拍我的肩安慰道:放心,我们定会让夜魅族为此事付出代价的。
待我心绪略为平复,蜘蛛侠压低嗓音将今夜古宅探查行动计划给我们做了通报。
随后,在蜘蛛侠的带领下,我们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古宅。
清冷月光下,偌大的前院里空无一人。院门正对的是一条五彩石铺就的小径,泛着幽幽的光亮。小径两旁各有几株高大的古槐树。五彩石小径直往前就是前厅,左右两侧则是前院的东西厢房。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光亮,也察觉不到任何生息。
我们三人将前院的房间依次探察过,没有任何收获。随后,我们小心穿过前厅一侧的廊道,来到后院,将后面的花园、正厅、东西厢房也一一察看了一遍,依旧没寻见半个影子和任何迹像。
莫非那夜行人的情报有误?
在前面探路的蜘蛛侠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直接从后院右侧厢房屋顶撤离。
我们移身到右侧厢房檐下,蜘蛛侠先翻身跃上了屋顶,我跟在其后,煎饼侠断后。我本打算上了屋顶就将心中的疑虑说给他俩听。不料,一上来,就见蜘蛛侠蹲伏在地上,而正前方,前院的右侧厢房屋顶上,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站立在那儿,阴戾之气层层涌来。
煎饼侠紧跟着我上来,刚张口“哎”了前半声,那后半声就被眼前这情景给生咽了回去。
我左手暗暗扣下一朵槐花,右手提了真气,随时准备一击。煎饼侠也立时稳住脚步,在我身旁冷然伫立。
月光渐渐黯淡,阴冷的风阵阵袭来。
屋顶上,我们依旧无声对峙着。
良久,那黑影打破沉默,却是一腔魅惑磁性的男性嗓音:“三位夜探我府,不知所为何事?”
煎饼侠不答反问道:阁下是何身份?
“哈哈哈,”那黑影放声笑起来,“夜魅族夜十九正是在下。”
夜十九?
我心里一惊,难道他就是传闻中夜魅族法力排名第二、年少时便统管夜魅族的大魔头?那么,这里果真就是夜魅族的藏身之所?莫非对方早有防备?
蜘蛛侠一声不响地继续保持着准备进攻地姿势。煎饼侠显然比我俩都更清楚这夜十九的实力。他双眼死盯着夜十九,却用极轻微的声音告诉我们,今晚将会是一场恶战,谁能先走就先走,在联络点会合。
那夜十九像是明了我们的意图:“想走?你们可还没说为何夜探我府呢!”
煎饼侠冷笑道:“阁下难道不知你府上有人打破了和平盟约,吸食了小孩的灵魂?”
夜十九似沉思了片刻,才冷哼道:“你这话可有真凭实据?我夜魅族一直谨遵前族长和天下江湖签订的和平盟约,已是一百五十年来不曾吸食人类的灵魂。何来打破一说?”
“你胡说!”我按捺不住心中燃起的怒火,如果不是夜魅族做的,儿子又怎会变成那样?我恨不得立即飞身上前和他一战。
“你是?江湖人称的‘白玉蝉’么?”黑色面具下,夜十九地淡淡地问道。我感觉到有一种冰寒凄厉的杀气破空袭来。
我稳住心神,没接话,却想探下他虚实。心念微动,一枚冰凉如水,素雅洁白的槐花已然脱手而出,径直射向他的眉心。
却见他身影微晃,不退反进,那朵槐花在他眉心前瞬间枯萎,化成灰色粉末,零落四下。
我心下不禁愕然。这几年,能将我倾注七成功力的槐花刺瞬间轻易化解的,江湖中并无几人。就连蜘蛛侠和煎饼侠也要费些神才可避开。
这夜十九的名头果然所传非虚。
“白玉蝉该不是就这点能耐吧?”夜十九抬手拂去黑袍上飘落的槐花粉末,言语中带着几分不屑冷笑道,“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夜十九就陪你们练练。”
他话音刚落,蜘蛛侠手中的丝网已抛射出去。煎饼侠手里的鸡蛋、小葱、甜面酱也像箭一般射向夜十九。
我凝神屏气,展开双翅,动了十成真气,将袖中数十多槐花刺变幻成冷冷冰刃扑向那狂傲的夜十九。
夜十九双手在胸前环扣,如持篮球,身上的黑色斗篷鼓风而起。仅一眨眼的功夫,那刚刚网住他双脚的坚韧无比的蜘蛛网丝竟齐齐断成数截,蜘蛛侠踉跄后退几步,一时竟站立不起。又见他就地连续旋转,那宽大的黑色斗篷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的曼陀罗花,将煎饼侠弹射出去的武器纷纷卷裹其中,瞬间化为冰碎,煎饼侠也在随之闷哼一声俯卧在地,动弹不得。
我紧随着射出的槐花刺欺身上前,朝着夜十九凌空劈下双掌。
我眼见他躲避不及,像似被我的一朵槐花刺刺中左肩,心中不禁暗喜。熟料,我劈下的双掌却又分明感受到一股绵柔不尽的力量已将我吸住。来不及收势后退,我心一横,拼尽全力将双翅边缘幻化成热焰金刃,拧身向夜十九冲去……
电光石火之间,夜十九连连后退,黑袍尽毁,只余一身紧身玄衣,一只手却依旧死死扣住我天灵盖。我已无力挣扎,心里死灰一片,想起我儿迷茫空洞的那双眼睛,身为母亲,又空有白玉蝉的原力,我却至死都没能护佑住他的灵魂!两串冰凉入骨的泪珠从我的眼中无声滑落……
近在咫尺的夜十九突然松了手,我软软地从屋顶滑坠向花园,却又被旋即而来的一团黑雾围裹,稳稳地托住我的身体,随后又似被什么力量裹挟着,将我极速地带入无尽的黑暗中……
像是沉睡了许久,我在黑暗中醒来,却见两双焦虑不安的眼睛正凑在眼前盯着我。我一惊,想纵身跃起,却被一双蜘蛛手按住。原来是蜘蛛侠和煎饼侠他们二人。
我拨开那双蜘蛛手,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大约十多平米的房间,这房间是一个旧时闺房的模样,除了我身下床头靠墙的那张木质雕花单人床,床尾正对面靠墙的位置,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梳妆台和一个宽大的案几。一扇约半人高的镂空雕花窗开在床右侧对面的墙上方。床头左侧还有两把藤质的椅子并排摆放在跟前。蜘蛛侠和煎饼侠则站在椅子旁。
我揉揉天灵盖,发现它还在。我又伸手抚摸着锁骨处的玉蝉,还好,它还在。我张开双翅轻轻扇动着,它们也完好无损——看上去,一切似乎都已恢复如初。我却是满脑子的乱七八糟,像一团黏稠的浆糊,真希望能有人能赶紧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一旁的煎饼侠却咧嘴一笑:“哈哈,那厮果然没骗我们!”
“没骗你们什么?那厮又是谁?”
“还能有谁?就是把我们三个打趴下的那个夜十九啊!他说你第九天一定会醒!”蜘蛛侠脸看看我,又望向窗外幽暗不明的远方幽幽叹道。
“他?这是哪里?你们又怎地……”我闻言怔在那里。他二人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还在我愣神之际,一个灰色的身影已立在床前,与我相隔不过一米远。
我带着几分警惕盯着来人,看着那张陌生又俊朗的脸,实在想不起他是谁。而他的眼神却又似对我并不完全陌生。
“你醒了就好,”那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你是……夜十九?”我一脸惊异。夜十九就在眼前,蜘蛛侠和煎饼侠却似乎对此人的出现熟视无睹。他们怎么可以忘了那么多无辜的灵魂被夜魅族夺去!
“你还我儿的魂魄来!”我断喝一声,双掌凝力击向夜十九。
在我击出双掌的同时,夜十九的身体已经滑向一侧。随即就听见“嘭”地一声,整个房门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哎……哎哎”煎饼侠一边喊着,一边与蜘蛛侠同时拉住我的双臂,“白玉蝉,你别急,别急嘛!”
蜘蛛侠看看我,又看看闪在一旁的夜十九,附身对我耳语道:“夜十九说,吸食那些成人与儿童灵魂的,另有其人!”
我看着他们俩一脸肃然、眼神清亮,不像是受了什么幻术蛊惑。我只得默然重坐回到床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立在一旁的夜十九又开口道:“你们若真想找到真凶,何不现在跟我走一趟?”那声音依旧冷得如同冬季冻在冰雪里的铁盒。
我们三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煎饼侠回他道:“有何不可?你只管前面带路,我们又不怕你!”
夜十九轻哼了一下,转身穿过那房门大洞走出去,我们紧跟其后离开房间。
顺着一条幽暗的通道,我们一直往前走着。每隔十米,夜十九就用一只手轻抚墙上的古铜灯座,灯火一盏一盏地被点亮。冷灰色的光滑石壁上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与符号,那些图案和符号看上去有点像远古时代的岩画,感觉我们像是在穿越时空回到了远古时代。
在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一面冷冰冰的墙。夜十九伸出一只手,对着那堵墙先是向右凌空拧转了九十度,又向左拧转了180度,然后重重地击出一掌,那堵墙的中间竟然旋开了一朵花,那朵花越开越大,直至正中间露出了一条花香四溢的小径。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和之前我们刚走过的那条昏暗逼仄又冰冷的石壁通道完全不同,此刻我们像是走进了一个庞大的美丽的花园。脚下这条小路的两旁,皆是一片我们从未见过、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在这些花草后面,则是茂密幽绿的树林。
夜十九完全无视我们讶异的表情,也不招呼我们,就自顾自地往前走。我们只得继续跟着他。
煎饼侠忍不住冲夜十九的后背“喂”了一声。夜十九头也不回地冷冷回道:“这些花草是我们的食物。”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夜魅族何时换了这么素雅的口味?
“我们夜魅族这一百五十年来只食用花草和露水融合的汁液。”依旧是夜十九冷若冰霜的声音。
蜘蛛侠似若有所悟:唔,我倒是听说过中古时期的一个传说,说当时掌管地球的精灵族就是这样食用奇花异草和神树的汁液。据说这样可汲取自然界的精华和宇宙无穷尽的能量。
“如果真是这样,那到底是谁吸食了我儿子和那些小孩的灵魂?难道这么多年,关于夜魅族吸食人类灵魂的传闻就真的只是个传闻吗?”我对夜十九的话仍是半信半疑。
“你信不信我的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追查了多年,现在已经查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而且我们已将他关押在火窟里。”
“什么?”我们三个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他是谁?”我定了定心神。
“背弃族人的重犯都会被关押在火窟大牢。它就在那里。”夜十九抬手指向花海的远方。
在这片花海的尽头,是一座火焰一般的巨大荒山,山顶上建有一座火红色的石堡。
一百五十年前,为了地球的和平,在这里生活的各部族头领一起盟誓订下了永久互不侵犯和平条约。
夜魅族族人内心也渴望和平的生活环境,在新任族长——也就是夜十九的父亲夜王坚持不懈的整治和推进下,夜魅族也逐渐适应了食用奇花异草和晨露混合萃取的汁液。夜魅族慢慢发现这些来自地球各处的奇珍植物,汲取着这个宇宙最强大的灵气,不仅让夜魅族的魂魄得以净化,还能帮助夜魅族人的法力修行提升。
可是仍有漏网之鱼——夜十九唯一的叔叔夜天霸。他一心想要报复夜王,只因当年在王位德能修行法术等项目竞选比试时,夜王连续击败了他,让他的王位梦就此彻底破碎。
于是,在和平条约签订的半年后,夜天霸在一个夜晚,趁夜王外出巡视时,残杀了夜王夫人和夜王最小的女儿。从此销声匿迹。
此后,夜王一直派人寻找叛逃的夜天,却一无所获。直到五十多年前,听闻人类开始传夜魅族又开始吸食人类灵魂的事后,夜王派人前去查看才确认是夜天做的、故意陷害给夜魅族的。
但夜天也非常狡猾,一直隐匿很深,踪迹难寻。每次夜王派出的人都落空而归。
至于有夜行人看到那吸食的夜魅族人的黑影,却是夜天故意露出踪迹让夜行人看到,以此让各部族确信夜魅族执意撕毁和平盟约,挑起事端。
后来,夜王亲自出马,在一次夜天假扮夜魅族人吸食儿童的夜晚,发现了蛛丝马迹。一场激战,夜天终被夜王生擒,关押在了夜魅族的火窟大牢中,日日被烈火炙烤。
“直到你们夜闯我夜府那天,夜天才交待尚有一些未来得及食用的孩子灵魂,被他锁在幽冥山的一个山洞里。”夜十九顿了顿,转身看了我一眼,这后一句像是在对我说,“只是,我们还未来得及前去查看。”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带我们去!”我的心狂跳不已,一时间说不清是悲是喜,仿佛儿子的灵魂就一直在那漆黑寂灭的山洞里等着我带他回家。
夜十九闻言眉头不觉皱了下。
我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又咯噔一下。却又听夜十九似自言自语道:“前往幽冥山山洞的路听说有些难走,总归要费些周折才能到达。”
我不再言语,心里的那个念头却越发坚定:就算没人指路,就算历经千辛万苦,我也要寻回儿子的灵魂!
一旁的煎饼侠拍拍胸膛说:“再费周折我们也要去寻它一番才行!”
我满怀感激地冲煎饼侠点点头。煎饼侠一脸郑重地拍拍我的肩。
蜘蛛侠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对夜十九说:“你直接给我们指条去那里的路就好!”
夜十九目光炯炯,像扫描仪一样逐一扫过我们三人的脸,又转身望向火窟大牢后面那涳濛的远山,思忖半晌,才开口道:“带你们去那里,也是可以的。不过此路艰险莫测,你三人皆须听我之言,不可擅自独行独闯!”
我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一切听从夜公子安排!”
夜十九抬起双臂由身前轻划向身体两侧,我们张望之间,发现已身处火窟大牢山的背后。放眼望去,四周再看不到一株奇珍花草,到处都是碎石枯木,满目荒凉之景。
我们脚下那条崎岖不平的碎石小路,一直通往远处那座险峻的幽冥山山脚下。
夜十九走在最前面引路。一路上阴风不断,不时卷起地上的碎石狠狠地击打到我们的身上,瞬间我们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脸颊就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我们本想运用法术和功力设置防护盾,以便我们能安然走过这一段路,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任何一种法术和功力在这都形同虚设,起不到没有半点作用。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这里就像是一个吸力巨大的磁场,你们所有施展出来的法术和功力都会被吸走,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夜十九闪身躲过一个飞石,头也不回地朗声说道。
听到他这般说法,我们只得屏气凝神,开始专心对付这阴风裹挟而来的飞沙走石。
就这样,我们左躲右闪、踉踉跄跄地奔走了将近三十多里地,才算完全走过了阴风肆虐的区域。
我看着大家,一个个身上衣服皆已是褴褛不堪,身上也到处都是擦痕,所幸都无大碍。只是这条路走得人嗓子干渴难耐。可是眼下四周附近看不到任何水源。
夜十九用眼神示意我们继续往前走。
这前面的路倒是比刚才那条平坦许多,也不见阴风碎石来袭,只是地表依旧荒芜,只有少许枯草蔫蔫地趴在地上。
这时,却听见煎饼侠兴奋地指着前方喊道:“快走哇!前面有大湖!”一听见前面有水源,我和蜘蛛侠都不禁激动起来~再不补水,我们都要变成木乃伊了!
谁知,夜十九大手一挥,一把把跑到前面的煎饼侠给拽回来。煎饼侠挣扎着,嘴里大骂起夜十九。
夜十九并不气恼,只是拦在我们面前,对我们淡淡地说:“这是寄居在这里的妖灵所设下的幻术陷阱,这里并没有湖。如果受到诱惑就跑过去,怕是要葬身于这片荒漠中了。”
此刻,夜十九说话的语调越是平静,越是让我们心惊。我也立时反应过来,眼前此景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不过都是幻像而已。
夜十九神情肃然,压低声音道:“快封住你们的五感,摒弃杂念,紧跟着我走,不要思考,不要走岔路!”
我们连忙封住自己的“形、声、色、味、触”五感,像影子一样紧跟在夜十九身后,随他的身形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是突然听到夜十九一声断喝,我们的五感已被打开,又恢复了正常。
一面光滑黑亮的山壁立在我们面前。
“这里就是幽冥山山脚下了,夜天说的那个山洞就在半山腰上。现在需要借用你的蛛网让我们上去了。”夜十九的这最后一句却是对蜘蛛侠说的。
蜘蛛侠只点点头,双手交错对着山壁射出一张张蛛网。他边在前面开路,边向上方的山壁弹射新的蛛网,以便我们接力上行。
很快,我们就跟随着蜘蛛侠到了半山腰。
一个漆黑无比、深不可测的山洞出现在我们面前,感觉它就像是幽冥鬼界,张着大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生命。
夜十九手一挥,手中多了一个火把。我也连忙凝神默念咒语,点亮了玉蝉的身体——琥珀色的光亮护佑着我们的身后。
山洞里曲折蜿蜒,我们像是一直在盘旋似地往下走。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左右,我们来到一个圆形大厅的中央。夜十九举起火把,用力挥了挥,让火光更亮些。
我们定睛望去,才看清大厅四周,近六米高的圆形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个不足10厘米的长方形的透明玻璃盒。每个盒子里面都锁着一个浅蓝色透明的小人形灵魂。
那些小人形的灵魂或闭眼沉睡,或面无表情呆坐在盒子中间,又或一脸愁苦,或愤怒地捶打着玻璃盒盒壁,也有的是恐惧不安地在盒子里爬来爬去……每一个小小的灵魂看上去都是那样孤单无助。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我儿子的魂灵可还在这里?可还在等着我带他回家?
我张开双翅,慢慢地飞向圆厅的顶部。我搜寻着这些玻璃盒,我相信他还在这里等着我!
那些小小的魂灵紧紧地趴在玻璃盒盒壁上,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亮,看着我一层层地寻找。
在5米高的那一层最中间的位置里,我在一个玻璃盒内看见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一张和儿子一模一样的脸,真的是他!他还在!还在等我接他回家!
此时,玻璃盒里的他还在沉睡中。我施展法术,将那个玻璃盒顶盖打开,弯身捧起盒中还在沉睡的儿子的灵魂,一边低头亲吻着他的脸,一边飞回到地面上。我极为小心地把他放进我胸前贴身的锦袋里。
随后,我们四人合力一起施展法术,将壁上所有的玻璃盒都挪移到地面。又将它们轻放进夜十九随身取下的一个无底背囊里。
办完这一切,我们便按原路撤出山洞。
从幽冥山返回到火窟大牢山的路,要比去时顺利许多。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我们就回到了火窟大牢山的山脚下。
在大家即将经过火窟大牢时,我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山顶那火焰一般的石牢。煎饼侠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对我说:“去看看吧!”是,我很想看看那个把我儿子魂灵、把这么多孩子的魂灵或掳去或吸食去的夜天是个怎样卑劣不堪的疯子!
我把怀中装有儿子小小灵魂的锦袋亲了又亲,然后郑重地捧放到煎饼侠手中。
夜十九一言不发地将无底背囊交给蜘蛛侠,转身带着我走向火窟大牢。
经过几道关卡,在大牢最里层的一间密室里,我终于看见了夜天。他被一条粗大的黑色石链紧紧绑缚在一根日夜燃烧着的遍体通红的圆形火刑石柱上。
夜天耷拉着脑袋,一头结满结节的棕发像杂草一样蓬乱地垂着。我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靠近他去鞭笞他,这满心的恨意竟无法释怀。
夜十九侧身看着我,片刻才说道:“仇恨会蒙蔽人的心,像毒瘤一样侵蚀人的灵魂,最终会把你变成另一个夜天。夜天已为他的贪欲他的仇恨付出了代价。”
我盯着火刑柱上那个日夜被烈火灼心的夜天,摇着头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过去的都已过去,那些灵魂都已消逝的孩子也不会再回来,再也回不来了啊!我恨他又有什么用!”我忍不住哽咽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夜天和我说话的声音,夜天一直垂着的脑袋缓缓抬起来,一张扭曲的脸从散乱蓬垢的头发中慢慢露出来,那双眼睛直盯着我。突然,他狡黠地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灰黄的牙齿。那笑诡异异常,却又似曾相识……
“啊!赵大爷!”我不由得惊呼起来!怎么会!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口一阵剧痛,两眼一黑,我晕了过去……
不知道在黑夜里昏睡了多久,我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霹雳啪啦”地拍着我的脸。我费力地睁开一只眼,好不容易对上焦,才看清是儿子在拍我。是儿子!他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地站在我床前,还笑眯眯地拍着我的脸!
“你没事了?你的灵魂真的找回来了?”我惊喜万分,一把搂住儿子,喜极而泣!
“哎,哎……妈,你说什么魂不魂的呢?你别睡懒觉了!你昨晚答应今天早上陪我出去打球的!”儿子边说边试图用力拽我起床。
“什么?”我一头雾水,摸摸有点晕乎乎的脑袋,今兮何兮?我又摸摸脖颈,摸摸后肩甲骨——那两处什么异物都没有,只有光洁温热的皮肤。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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