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她去世的消息我是一天后的晚上知道的，妈的电话打来的时候，面前的电脑正在播着一部喜剧电影的大结局，皆大欢喜。

妈说，你奶奶昨晚上走了。

我那一瞬间脑子好像空了几秒，就好像你明明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又好像没真正明白它意味着什么。

妈说，昨儿晚上跟你爷说着说着话没声了，没遭罪，事情都办完了，你爷也挺好的，你爸不让说，你别回来了。

我应了声，知道了。妈又反复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

电影已经播完了，我对着屏幕，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做些什么，在您走后。

我出生的时候，堂哥已经被她和爷爷当成宝贝宠了三年，我的大伯，堂哥的爸爸，是她第二个儿子，听三个姑姑说，她们接连出生后，她特别盼着有个儿子，结果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个儿子却夭折了，所以等有了大伯以后，她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后面出生的我爸就没那么稀罕了，所以到了我跟堂哥身上，也是一样的。

我从小就知道她并没有多么喜欢我，虽然别人在她面前夸我的时候她也会得意的多炫耀几句，但她还是会在吃饭的时候把仅有的饺子给了堂哥，而塞给我一块贴饼子，我还小的时候每每有这样的情况，我就会去跟堂哥抢，然后就会看见她一双眼睛狠狠得瞪着我，吓得我伸出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小时候爸在外面打工，常年不回来，妈出了月子就开始下地干活，一开始干活的时候就把我送到她那儿，可她总推脱说我太爱哭，不带我，妈没办法，有时叫外公来把我带去外婆家，有时把我放在邻居家，再大点，我就一直在外婆家住着了。再后来慢慢长大了，上学了，我几乎不再去她那儿，又或者我从来没有喜欢过。

妈是一个不太喜欢争抢的人，明明知道奶奶经常偷偷塞钱送东西给大伯家，她也从来不去找奶奶理论，我那时候却总觉得气不过，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孙子孙女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甚至慢慢长大，我开始越来越恨她，每次从学校放假回来，爸总催我去看看她，而我每次都要磨蹭好久，不愿去见她。

我从小学习很好，村里人都知道，老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无非也就是儿孙的事情，而我那时经常被别的老人在她面前提起，有一次我正好路过，听到她在跟别人吹嘘老师怎么夸我，我却一点都不稀罕这夸奖，那时候甚至想自己干嘛要成绩好，成了她炫耀的资本，真是小孩子。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家更远，回家的时间更少，跟家里打电话也几乎从来不会提起她。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她就不再做饭，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全是爷爷在做，她每天就是吃了饭出去一堆老太太坐在一起聊天，打牌，但她是个极其爱惜自己又怕死的人，至少那时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她只要有一点感冒咳嗽，就躺在炕上哪儿也不去，就连吃饭也要爷爷端到身边，嘴里还会不停地念叨着自己快不行了，每当这个时候，姑姑和大伯爸爸都劝说着她，多出去走走，别瞎胡想，可她从来不听，自顾自得吃了饭就躺着，嘴里仍然不停念叨。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总是病怏怏的，可能真的是老了，没有了以前的气势，我开始不再像以前那么讨厌她，我给姥姥带礼物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每次帮她也带一份，有一次我跟堂哥一起在她那儿吃饭的时候，她往我的碗里夹了一块肉，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没有那么喜欢我，可是当我看见她拿筷子的手颤巍巍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恨她了。

一个月后，我回到了老家，去了老屋，炕上空荡荡的，她已经不再躺在炕上了。

爸带我去了她的坟上，烧了纸，那么空旷的一片地里，一个土堆突兀的堆在那里，她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静静的躺在了下面，风把未烧尽的纸卷起来，兜兜转转不知最终去了哪里。

我的奶奶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