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2009年7月1日13：20离开人世的，从1926年8月15日出生，走了83年的人生路。得知消息后，马上就赶回去了。因为外公生前给人感觉一直是乐呵呵的，所以我也没有哭。以至于后来舅舅和姨父都说我是最像他的人，颇有些继承衣钵的意思，这让我不知所措。直至我回到杭州，打开浏览器，在谷歌和百度中输入他的名字，才知道我忽略的那个人其实是有他很多值得我尊敬的地方，也才明白一脉相承的东西是如何神奇地得到了传承的。
老实说，我从来不是很喜欢他。因为小时候，在他眼里，我是一只丑小鸭；而长大后，我大概成了他眼中的黑天鹅。可惜我们对对方的好感，没有相交的时刻。
他的一生
他一生都在和毛笔打交道，本来吧，农村孩子是种庄稼为主的，他生在了那少数的收租人家，于是也就多了个读书的机会。读书、教书、写字、老年文化工作，成了他的生命主线。
教书的事我记忆并不深刻，甚至觉得他应该是教不了书的。小时候被母亲灌输的是他是个有学问的人，但具体有多少学问，我还真是从来没有领教过。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教什么的，还想着万一是教语文，那简直就是误人子弟了，感觉他那普通话不正宗，半洋半土的。后来听说他是教语文的，我着实是吓了一大跳的。
写字的事我大体知道一点，他家里总有一张桌子摆着笔墨纸张。一到过年，他的字更是漫天飞舞，18村中8成以上的人家都是拜托他写对联的。为此我很不服气，自从我拿毛笔之后，就自己写对联，后来弟弟的字也能上墙了，从此不求他。一直到我长大以后，我不再写对联，而是让母亲去请外公写对联，那时我是希望母亲高兴，能够为她能天天看见她父亲的书法或者听到别人的表扬而感到自豪。
在追悼会上，老年协会的人先是来了民乐演奏会，再是来了腰鼓队，连政府机关的有关领导也来了，还送了一块表彰他的匾额，把个告别会弄得热热闹闹的。听完悼词才明白，外公是老年人协会的会长，官方叫法是主任。也知道他退休后的这些年，为新农村文化建设做了不少事。除了民乐演奏和腰鼓队，还有老年活动中心，舞蹈队啥的，让农村里有了文化事。这让我认为，外公其实挺了不起的。
在这样的感动中，我写下了对来宾的感谢信，我是真正用心地去写，用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去写。至今那封感谢信还张贴在协会的墙上，文采和书法，被称为虎父无犬女。这是被认为我像外公的地方之一。
被遗忘的外孙女
外公和外婆生养了6个儿女，我的母亲排行老三。据说母亲是最让他心烦的一个了，倒不是因为母亲调皮，而是因为他失去了耐心。第一个女儿让他尝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第二个女儿虽然不是他期望中的儿子，但也没有到失去耐心的地步。第三个还是女儿，就真是讨厌了。
但外婆不这样想，外婆觉得母亲好，是因为她带来了一个弟弟。第四个终于是儿子了。如此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哪是一个有文化人的想法。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但那时候政策好了，又是中年得女，宠爱有加。
后来的做法让他在我心中怎么也高大不起来。因为整体环境的原因，母亲和舅舅同时上学，母亲学习成绩好，连续跳级，舅舅不爱读书，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只能有一个人去参加考试。重男轻女的外公放弃了母亲，选择了舅舅，可舅舅最终还是把这个宝贵的名额浪费了，弃考，把母亲给气的。
在母亲婚姻大事上，同样是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拆散了母亲和另一个男人，让她和是“家中独子”的父亲结了婚。他们性格根本就是两回事，这让我在出生后的若干年间饱尝了包办婚姻带来的伤害。他也许觉得是替母亲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而我惟一感谢他的就是，他让父母生产了我。
也许是父母的争吵引来了他的反感，也许是我出生的时间跟母亲一样半儿不接。自我记事起，他一直兢兢业业在教导照顾我的表姐们的路上。他会在暑假教育他的孙辈们，手把手地教表姐们练毛笔字，会帮她们去跟他的同事们打招呼照顾学习，似乎唯独忘了我的存在。
在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他的眷顾。在我拿着县级三好学生的证书毕业后，伯父帮我联系了县城的初中，对方答应让我入学。但最终没有去成，因为母亲说外公在我们这边的初中，方便照顾我，还可以像我的表姐们一样不用住集体宿舍，直接住教师宿舍。事实上，当他说服母亲把我留在家之后，他马上退休了，连开学典礼上都没有看见他。那一年，是1989年。那一年，我特别羡慕家长在学校的同学。那一年，我开始叛逆。
鉴于他在我身上的不作为，我的少年叛逆都给了他。有一次过年，大概是他弄错了，在我的表兄弟姐妹们都拿到20元压岁钱的时候，我只拿到了2元。但我的自尊或者自卑让我变得强硬，我跟母亲放话，以后我不去他家了。在以后的很多年，我没有一次自愿去给他拜年，被母亲骂去了，也就露一脸，马上就跑到姑姑家去。还以特殊的方式气他，比如说他的字很难看之类的。也许是很少在家族里得到公平的待遇，也很少感觉到来自家庭的疼爱，少小我就离开了家，15岁就孤身来到了杭州读书，义无反顾，没有一丝的犹豫。
再回首
当我工作后，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更多更深的感悟，才觉得自己那时候实在是刚性。其实，后来他对我示好多次，外婆也是，甚至经常跑到我家里来，或者听说我回家后他特意来看望我，但我一概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作个理会而已。
特别是在我结婚后，他通过母亲表达了他打算送了个礼物的愿望，希望我和他的众多子女孙辈一样，骄傲地把他写的字挂在自家墙上。但我的叛逆无穷无尽，告诉母亲不必了。他那几个字，我不在乎，也看不上。还告诉母亲，被抛弃在石头缝里风吹雨淋出来的树是有骨气的。
这种叛逆不单单出现在我身上，和我同样遭受歧视的弟弟也是一样的心情。后来弟弟的字也是写得相当好，但他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不愿承认这和外公有关系。
回头去看，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家风和行为，其实很多是受了他的影响的。比如只要我在家，我家左右隔壁门口的地都是干干净净的，因为我在打扫自家门口的时候，会把3家门口都打扫干净。我喜欢文字工作，虽说从来没有得到他直接的指导，但小时候似乎能拿到的报纸都来源于外公。脾气禀性爱好，和爷爷奶奶外婆都不是很像。我成天乐呵呵的，从来不愿与人起争斗，也是和外公一样的。
守夜那天，我陪母亲和小姨一起，坐在灵前，我们在回忆外公留给我们的记忆。在母亲心里，那些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而他从来不愠不怒和蔼可亲的样子则留在了他的后辈心里，他写的字则留在18个村的家家户户的门上，他的笑容留在了他走过的每一个女儿嫁到的村庄。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人，记忆深刻。送别和观看的人众多。
告别那天，我在间隙跑到姑父家里，和姑父聊天。我说他走的当天我就到了，虽然他对我以前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但他不在了，还是会难受，赶紧跑来看看他。在我眼里特别睿智随性的姑父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对你好也罢不好也罢，总是你的根，你是他的血脉的延续，没有他也就没有你。再说了，他为人还不错的。后来听母亲说，病重时，姑姑去看望他，他还竖起大拇指夸姑姑，说姑姑真是好。
回来后，我把他的照片和书法作品，从网上拷下来，放在我的空间里，作个永远的纪念。同时又在想，他的一生其实很不错，他为他的爱好而活着，他为他的学生而活着，并造福了18个村甚至更多的人，为农民们的业余生活增添了很多色彩和乐趣。对于我来说，我感恩他给了我一个逆境，让我不断地得到磨练和成长，并在多年后感恩他让我知道怎样活着才是有意义和有意思的。
只是以后，18村家家户户门上的对联要换人写了。如果我回去过年，也许我也会在舅舅店门口，摆一张桌子，摆上笔墨，让每一个拿着红纸找人写字的农民告诉我需要写几幅，然后让他们1天后来取，分文不收，是的，就像外公在的时候一个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