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出生在那个烈日炎炎,蝉声阵阵的夏天。我的降临犹如一盆冷水,把一腔热情满心欢喜等着抱孙子的奶奶里里外外浇了一个透心凉。她不顾身体还很虚弱的妈妈和尚在襁褓的我,黑着一张脸转身就往病房外走。
“妈,给她取个名字吧。”爸爸拉着急欲离开的奶奶说。
“就叫立夏吧。”奶奶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二·我一直不明白奶奶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究竟来自哪里。她总是对爸爸妈妈颐指气使,妈妈觉得奶奶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一个人把爸爸拉扯大很不容易。再加上奶奶强硬的态度和行为方式,爸妈对她基本都言听计从。
奶奶态度强硬地对着爸妈大声呵斥,“丫头早晚是别人家的,找个人家送走吧,这个出生名额得留给我孙子那,让个丫头白白占了去怎么可以。”在妈妈的再三哀求下,刚满一个月的我就被送到了乡下大姨家。
直到上小学的年龄才被重新带回家,记得那是个晚霞满天的傍晚,爸爸一手提着我的包裹一手牵着黑黑瘦瘦的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就看到奶奶冷冷站在被霞光照亮的院子里。
爸爸拉着我走向前,“丫头,叫奶奶”。我怯怯低着头,“奶奶”。不敢抬头看她,奶奶淡淡嗯了一声,就转身进屋了。
三·奶奶最喜欢带着弟弟和我去吃早点,每次都会给弟弟满满一碗红豆汤,两笼小笼包,是的都是弟弟的。我在一边眼巴巴流口水看着弟弟大口吞咽。那天弟弟的小笼包没有吃完,我紧紧地拽着奶奶衣角哀求。
奶奶依然无动于衷取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把弟弟吃剩下的包子细细包好塞到我手里,“不要不懂事,一会你弟弟饿了还要吃那。给弟弟拿好,不准偷吃,不要讨打。”
爸爸妈妈每天工作都很忙碌,无暇照看我和弟弟。每次奶奶出门,照看弟弟的责任就落到了我头上。这天家里又剩下我和调皮的弟弟,弟弟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追着小鸡跑,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我慌忙跑上前准备扶他起来,却被刚进家门的奶奶看到,她抱起哇哇大哭的弟弟,转身甩给一旁不知所错的我一巴掌,我的脸颊立马火辣辣的疼,耳朵轰隆隆地响。“死丫头,你怎么看弟弟的,让他哭这么厉害,要你有什么用,吃闲饭的家伙。”
挨打的我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也不想做无谓的解释,我知道她不会听的。小小倔强的我只是觉得为这种人哭太不值得了。
四·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幸运的人,虽然不能在爸妈身边长大,但是我却遇到了疼我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大姨一家。即使我已经回到了爸妈身边,我依然风雨无阻每周末寒暑假都会直奔大姨家,在我内心深处依然认为那是我最亲爱最温暖的家。
平日里奶奶经常在我面前笑话我姨夫木讷傻气。每次听见她这样略带嘲讽地评价,我心底好像被撕裂了一个大口,灌着冷风汩汩往外冒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泣,只是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给她解释,“我姨夫不是那样的人,我姨夫是多好的人呀,对我特别特别好。”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奶奶只是冷冷笑道,“那么好,你怎么不回去呀,在这里干什么。”
小小的我已经愤怒到极点,看着背光站在我面前单手叉腰盛气凌人的奶奶,我忽然觉得她不配,她不配当我奶奶,这么恶毒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奶奶那。我背着书包就冲向家门口,“死丫头,你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奶奶在我身后恶狠狠得吼道。
我穿过那条窄窄的胡同飞奔到马路上,一直向着大姨家方向跑去。跑累了就停下来慢慢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逃离这个家这个让我感到寒心的家。没想到路途中突然下起了雨,我就这样奔跑在雨中,冰冷的雨水浇灌在身上,奇异的是我竟然觉得全身像被温暖的气流包裹,特别舒服的感觉。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我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大姨家。只是一直走一直不停向前走,直到被匆忙赶来的妈妈追到。被妈妈带回家的我,当夜就发高烧整整病了一个礼拜。当时的我多希望睁开眼不再看到奶奶,多想回到大姨家回到那个温暖我的地方。可是我知道自己决定不了什么,因为我不忍看到爸爸妈妈为难和伤心。
五·当我知道上初中后就要住校时,我忽然觉得自己马上要解放了。记得我住校的第一天晚上,躺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的我辗转反侧,无法用言语来表达那种从心底弥漫上来的一波又一波的喜悦。
听着耳边舍友们浅浅的呼吸声,望着窗外玉米地里那轮暖暖的月亮,我还是兴奋地睡不着,因为害怕这一切都是幻境,因为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在不停地祈祷这一天的到来。
初中第二年的那一天,妈妈把教室里正在上课的我喊了出来。她说奶奶突发心肌梗塞不行了,让我跟她赶快回家,我愣愣地跟着妈妈回到了家。奶奶已经瘦到脱行,一直精光闪烁的双眼早已睁不开了。那个经常叉着腰能骂我半个小时还依然精神抖擞的老人,此刻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满院子缠缠绕绕的白鳗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一阵阵压抑的低声哭泣瞬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直到这一刻,我才清醒发现,那个我一直恨着的老太婆真的走了。以后我耳边再也不会响起那让人生厌的直男癌言论,再也不会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劈头大骂,也不会再有人一边骂我一边强拉我回家。我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直流一直流。
奶奶,我终于不能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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