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处长

作者: 以观其妙 | 来源:发表于2023-09-03 16:19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叫李知晓,是我局办公室的收发人员,可大家都习惯喊他为“情报处长”。因为他与老电影《渡江侦察记》的那位国民党的“情报处长”长得很像:中等个子,瘦削的脸孔,下巴尖尖,架着一副金丝镶边的眼镜,瞧起人来脸孔会隐约闪出几分诡秘的微笑,好像在说,什么事都瞒不住我的眼睛。

    由于他搞收发工作,经常到各科室悠转,发报纸,送文件什么的,上通局长室,下通小车班,因此信息来源广,消息来得快,连那些平日在领导面前,前呼后拥的秘书们,吃不准的事儿,都要向他求证。

    比如,机关搬进新大楼,那个科室安排在什么位置?近期什么人事安排?再比如今天食堂有什么菜?比如,局长的爱人长得什么样?有没有小姨子?总务科长儿子屁股里长一个瘤子----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这类人天生就有这种特殊的本领和嗜好,仿佛他的脑袋就像杂货店的仓库,喜欢储存那些市场不易买到奇葩的东西。

    记得我刚调来统计局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我盯上了。从人事处长办公室出来,我就感觉一个人形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他手里捧着一摞报纸,玻璃眼睛眶里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后来又像幽灵一般地消失了。

    一天在食堂早餐时,我悄悄看到副局长坐在他对面,一边喝牛奶,一边向他打听新书记到来的日期。

    这是领导事,我怎么知道?

    哎,你不是情报处长么,消息灵通人士——副局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快了,快了,大概三天以后吧。

    他习惯地摘下眼镜,用纸巾揩了一下,像组织部长回答下属的口吻。

    不可能,不可能,副局长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听说要等下个月,没有这么快的。

    那么,你等下个月吧。 他脸孔显出诡秘的微笑,直起腰来,用牙签伸进嘴内,大有不屑的神情。

    那位副局长,号称内务大臣,主管机关人事财务,大家平日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可他小小的一个文件收发员,却不把他放在眼里,用傲慢的态度对待他,真是胆大包天!可事实证明,新书记在三天后下午准时报到,这个情报处长,名不虚传,果真厉害!难怪副局长在他面前,不敢颐指气使。

    于是我听到有关李知晓的传闻,说他那么神奇,原来他的后台够硬,有位当组织部长的叔叔,有位当公安局长的二伯,后来有人甚至说市长是他的大舅——不顾怎么样,反正他绝对是个神秘人物。

       

    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到了,我见到了多年未见匆匆从外地赶来的老同学方明。他读大学时与我同一宿所,关系特好,但为了追求一个女同学,相互成了情敌,反目成仇,大家有好几年互相不理睬。直至那个班花嫁为人妇,我们才重归于好----但这是八年前的事了,他大学毕业后,就到深圳自已创业去了。

    久别重逢,分外亲热。相互打闹后,就言归正传。我打趣地问他财富榜上的排名位置,他问我工作和家庭情况。

    你还在报社当记者?

    不,我改行了,在统计局上班。

    哎,巧了,我的表弟也在那个单位。 他叫什么? 他叫李知晓,认识吧?

    我听了吃了一惊,好像听到了什么首长名字,不觉肃然起敬。

    他瞅我的表情,得意地说,看来我的表弟老有出息。我猜大概是你的顶头上司呗。

    我乐了:老兄,别梦想你方家的人压我头上。其实,他什么都不是,但大家都封他为情报处长。

    哈哈----李瞧着我的眼睛笑了起来,笑得就像风里的芦苇那样身子摇晃起来,谁给他取了这么绰号,真有才啊,情报处长,哈哈,一点不假,论外貌举动就像演员陈述一样。

    于是我将他的表弟在单位里的传闻一五一十说了。方听得双眼贼亮,拍手说道,这个家伙太有趣了,可惜这次来去匆忙,不能与他相见。不过,上次,他托我买的东西,给他带来了。你替我转送罢。

    聚会酒宴结束后,李从小车上拿出一包礼品盒,递到我手里。

    什么玩意儿?

      我掂掂分量,有点发沉。

    高倍望远镜。我特意从光仪厂内部给他订购的。

    !哎,他喜欢这个?干什么用呢?你不是说他是情报处长吧,怎会没有用处?

    听他一说,我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你的那位表弟,神通广大,一定有什么家庭背景吗?

    我漫不经心地问,其实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内情。

    什么神通广大?家庭背景?哈哈!

    方明又诙谐地笑了起来,他已经坐上了驾驶室,他系上保险带,朝着前方高速公路深邃而又广阔的夜空瞥了一眼说,自古英雄不问来处,不过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再见,老同学!

    他油门一踩,丰田车结实圆满的臀部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中。我真想打开望远镜,寻觅他的踪迹,就像小时候寻觅流星的轨迹一样,可是如今城市的天空,很难发现有繁星的出现,有的是昏暗的月亮,像游蛇一般闪闪发亮的银光。

    次日上午,正是星期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李知晓的住所,一间单位分配给他的单身宿所,方才知道这位情报处长至今还是光棍一个。我叩了一下门,窗子灯全熄灭了。

    是谁?

    我。

    你是谁?单位姓名?这个家伙真是像搞地下工作,鬼鬼祟祟的。

        ……

    过了一阵,他方才不情愿拉开了门,但只露了半条缝,将身体挡住了。他瘦长的脸孔满是疲惫之色,看来晚上没有睡好。金丝眼镜眶内的眸子怀疑地盯着我看。因为我来统计局机关不到一年,相互还不熟悉,更谈不上交情,因此他还没有把我当作可靠之人。

    他问我找他有何贵干?我说有人把这个送给他。他问这个人是谁?我说是你的表哥,我的老同学。

    我想如此介绍,他一定热情邀我进去坐坐,这是礼数,可他一手接过望远镜盒子,淡淡说声谢谢,就把门乓地一声关上了。

    我吃了个闭门羹,这个傲慢的家伙。我忽然很生同学的气,他表弟真他妈的不给面子了。情报处长,有什么了不起,说什么英雄不问来处?还不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小人罢了。

    我掉头就走,我将门口的一只可乐瓶踢出了几步远,可我走到路梯口,听到他在叫我。王科长,还是进来坐一会儿吧。

    我懒得回应,只哼了一声,继续走自己的路。这时,他追了出来,手持手机挥手叫道,你的老同学叫你接电话来着。

    我只好返身上楼,进了他的宿舍。情报处长待人接物很谨慎,看得出他是在向他表哥求证后,才与我接上关系,就像地下工作联络对上接头暗号一样。

    迈进门槛,我不由得暗暗纳罕: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干净的单身汉的房间,雪白的床单,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墙壁上齐整地挂着他当兵时的照片,旁边是一张写字桌,一尘不染,可不知什么缘故,我总觉得有一种神秘的气氛。

    你去过部队?

    我参过军,是一名侦察兵!你别看我戴着眼镜,其实我枪法是十环九中……他像调皮的孩子那样,从床上掏出一支玩具手枪,对着墙壁上的影星头颅瞄准起来。

    我很诧异地说,这事你表哥没有说起过。 我这段经历,他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

    王科长,我知道你是记者出身,很喜欢刨根问底,但你不知道有的事超出了你打听的范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他诡谲地笑着回答说,不管是有意无意,凡是人嘛总有关注别人隐私的习惯。就说你吧,十分钟前,就在你上门前,我对你的隐私还是一无所知。现在我大体知道你调来统计局的动机。

    我知道他在摆孱头,装出一种无所不知的神态,很明显,他在生人面前开始树立情报处长的形像。瞧着他眸子发出的闪闪光泽,我内心忐忑不安,好像自己搞阴谋诡计被人揭穿似的。

    你从报社调到统计局,名义上是离家近,照顾父母亲,其实报社是你的伤心之地,你在那里与一位女记者断了关系……

    妈的,乱七八糟,他究竟从那里打听来?

    但我脸孔依然保持若无其事的微笑,调侃说,这是公开消息,地球人都知道。

    那我来点给力的,他似乎发狠地说,一边看我的表情,你来统计局中,是冲着一个女人来的,她的名字咱们心照不宣。你们十年前就相爱了,可为了她与一位高官相识,你心生醋意,大吵一场,于是二人不欢而散。直至今日,你为了她离婚,又奔她的单位而来,好一个情种!

    我站了起来,你编造的故事太精彩了,可惜事实不是这样,情报处长……接着,我抓起桌上的一只烟缸,为了你的满口胡言,我有理由砸破你的脑袋,如果你在别人面前也是烂嚼舌根的话!

    你是在威胁我。

    你是在损害我的名誉!我真的光火了。

    兄弟,别生气,就算我情报有误。

    他向我赔笑,向我敬烟,叫我坐下,慢慢说话。

    你这事,是听谁说的,还是自己编造的?

    我吸了一口烟,哼哧地问道。

    凭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他发誓地举起手来,这事天知地知人知你知我知,一切不知!

    是你的表哥,告诉你的吗?

    我突然想起了方明,想起了同学聚会,不知谁透露了这个信息……

    事实是,我同表哥这次根本没有碰过面。他耸了耸肩膀,脸孔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 分手时,他送我到路梯口,意味深长地说,王兄,红楼梦说得好,得放手时且放手,这里是非之地呀!

    我知道他在暗示我,但不知道他提供给我一个什么危险的信号?其实我绕着城市半圈,千方百计调来这个单位,除了家庭的原因外,就是冲着一个女人来的。刚才我对情报处长虚张声势,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真正内情。

    她叫沈芳,就是我大学时和他表哥共同追求的女人。当时正因为她与高官结婚,李一气之下去了深圳。而我在报社与实习女记者谈起了恋爱。可就是这个女人,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在酒吧的门口,喝得烂醉如泥,跌跌撞撞在人行道上行走,刚巧我和女朋友在江边散步撞见了。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见着她丧魂落魄的神态,惊诧万分,丢下正在恋爱的女朋友二话未说,就径自上前扶住了她。沈芳,你怎么了?你怎么醉成这样?这个女人,天生对男人就机敏,虽然有九分醉意,但还是恍惚认出了我,一头扎进我的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好恨,好恨啊!她咿咿呜呜地说,他骗婚,又有新相好----当初怪我瞎了眼睛。

    我扶你回家吧。

    我不回家,他和姘头睡在一起。

    到底怎么一回事?

    原来沈芳去北京出差,提前一天回来。可她下了飞机,一开家门,就发现衣架上挂着有陌生妇人的挎包,只听卧室内传来男女苟合的喘气声。

    小宝贝,我爱的是你……

    你守着大美女,就不爱了么?

    她是绣花枕头烂稻草,在床上像死人一样……

    沈芳听罢,气炸了,掏出手机,朝卧室的门缝拍了几下,就摔门出去……

    我无奈将沈芳带到了自己的家里,扶她上床。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收到了实习记者宣布断绝关系的消息,接着她苏醒过来,叫我打开她的手机看,有没有纪委的回复。原来她把照片传到了纪委,要让丈夫身败名裂,可后来发现照片发错了地方,竟发到我的手机上。

    她不觉庆幸地笑了,说声谢天谢地,幸亏照片在你手上---在她清醒的时刻,是一个颇有谋略的女人,她不喜欢将事情做绝,而是充分留有余地,她喜欢将男人玩于股掌,围着她颠着屁股转。现在有他照片在手,就像一条缰绳系在他脖子上,不怕他在她面前盛气凌人,不怕在她背后勾搭女人,不怕他暗地里存着小金库,而且,后来得知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丈夫海外的一套住宅的产权归于她的名下。

    且说那晚,沈芳在我家里过夜,为了证明自己的床上功夫,她生气勃勃,激情四溢,让我尝到了她前所未有的秘密武器,也算是我十多年对她痴心的回报。她说我那位实习生根本无法与她相比,不要为她分开而抱憾终生了。她说,这次她铁定离婚,要与我永结同好,说得我心花怒放,山盟海誓。

    当我问她老头为什么说她在床上像死人一样,她羞恼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在床上像个死人吗?她说,她最不喜欢听老头说她是绣花枕头烂稻草这句话,当时就是听了老头说这句话,她就报复他拍了照片的……

    清晨,正当我还在回味昨夜消魂的美梦中,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又删去了我的微信,再后来不接我的电话,直到我办理调动手续,去了那个灰色建筑冷冰冰的地方。第一天报到,是她接待了我,透过秀发卷曲的头颅下,我见识了那张变幻莫测的脸孔,是多么的冷淡。不到三分钟,她就打发我进了二楼朝北没有阳台的房间。

    按照我在报社的职别,经上级研究,我当上了宣传科的副科长。全科除了二名办事员外,就是我负责主持日常工作了。干事小陈,一位活跃的扎着花蝴蝶的姑娘,热情地陪我在机关各处悠转着。

    我们那位女的人事处长,脾气有点怪,你不觉得吧……

    她花蝴蝶触到我的脸颊,我很享受地说,嗯,嗯,我不怪她。

    你不怪她是对了。小姑娘悄悄地告诉我,她是本市人事局长的爱人,听说又要升级了。

    这种人,我见多了。我不屑地鼻孔哼了一声说。

    小姑娘嗤嗤地笑了,我忘记你当个大记者,见多识广……

    我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懂事聪明的女下属,可惜她也有爱打听的毛病。

    自从送望远镜后,我与李知晓碰面甚少,好像他在回避我什么。在统计局只有他知道我和沈芳的关系,只有他知道我调动工作的真正目的。可沈芳呢,这个女人难以捉摸,当初的甜言蜜语,他妈的真像丢进了臭水沟。每次见到我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我知道:她后悔那次醉酒后碰到了我,后悔在我家与她发生了亲密的肉体接触,后悔将他丈夫的不雅照片错传于我。终于一天下午,她邀我上她办公室,名义上与我商量公事,实际上与正式摊牌。

    你来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事先通气?

    她故作娇嗔生气的埋怨说,你莫怪我对你冷淡,因为我们俩人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

    我与丈夫已经重归于好了。其实那次我出差回来,他根本没有发生那么一回事,我与他吵架了,才心情不好去酒吧喝酒。我说去纪委告他,完全是开玩笑的气话。亲爱的,我已经对你付出热情了。请你放过我,不要再来纠缠我好吧,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求求你把照片还给我……

    手机上的照片,早已转发给她了,这个女人还在怀疑我偷偷地将她丈夫不雅的照片藏了起来。怎么解释她才相信?我该怎么做?说真的,这句话我已经说了上百遍了。瞧她痛苦万状的神情,双手捂住脸孔,泪水从她白嫩的手指上滴出来,我不觉动了隐恻之心。

    为了我,请你调走吧。区政府政策研究室缺人,主任是他的下属,我已经推荐你当他的副手,弄个副主任职务,总比你在这里当个破科长强呗。

    她说着将嘴唇贴在我的脸上,情意绵绵地说,只要你答应我,我会找你的,咱们微信重新挂上吧……为了感化我,她用尽伎俩,处心积虑,让我消失,令我心寒。其实我碍她什么屁事我推开她的双臂,冷冷地走了。

    就在走廊上,我发现了李知晓的影子,他故意将手中的文件扬了扬,走进了她办公室的门。直觉告诉我,世上的事没有这么凑巧的,这个情报处长也许是她的同谋。当我回到自己的科室,只见桌上放着当日龙江报纸的第一版面,显然有人故意放上,只见头条要闻上有地方人大任命的新闻,发布有人当选上副市长的消息----我不觉一惊,蓦然明白她这么焦急找我的原因。

    你看了吧,沈处长的爱人----

    花蝴蝶飘了进来,悄悄地对我耳语说。

    这种人根本不配!

    我脑海浮现出那张污秽的照片,我忍不住悻悻地冲出口来。

    花蝴蝶一脸的惊诧,说,没想到彼此积怨甚深。

    v我没有同她积怨。

    看得出,你看不惯官太太,其实我也有同感。

    甭说了,你还年青,有的事你还不懂。

    我轻轻按住她的白皙的手。花蝴蝶一下子把手缩回去,满脸害羞地跑了出去。这种无意识的举动,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难道这个小姑娘-----我心里警觉起来。就在我埋头吸烟时,隔壁传来了李知晓的声音。

    哎,情报处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专程向小陈姑娘请教来的。

    你向我请教,真是不敢当。花蝴蝶嘤嘤地笑着说。

    怎么不敢当?谁不知道你们科长是大记者出身。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呗。有一个字我不认识,对字下面,一个心字,怎么念?

    念怼字,就是怨恨的意思。

    我懂了,我还以为这个字是心联心呢,原来是二人横眉冷对哩,真是误会了,误会了……

    你还有情报失误的地方。

    哈哈!传来一阵快活的笑声。

    我觉得他话中有话,正寻思时,李知晓踅进门来,怎么,大科长,在认真看报纸?

    我嗯了一声,把报纸的头面翻了过去。

    让我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闻?

    他将报纸从我手中夺了过去。

    人大任命,刘和平为副市长----

    他故意高声读了起来。然后扔下报纸,突然像想起什么事来,王兄,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你太客气了。不过,这几天没空。

    我淡淡地回绝说。

    我表哥说了,你们是老同学,同一单位相互要搞好关系。你是不是不肯赏光?

    我抬头看了他诡谲的笑容,心想他叫我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事告诉我。

    如果经常与朋友同事聚会的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场所。李知晓选择的是江边一家二层楼的酒店。面临海鲜市场,出入方便,菜肴美味可口,因此用餐的人川流不息。看来他与菜馆的老板关系挺熟,靠江的海景小包厢早就安排了。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品尝着刚上市的白蟹,一边说了一大堆废话:比如他的表哥,他表哥现在的妻子,比如他和表哥从小在海边玩,一次抓毛蟹,被钳子咬住了手指,痛得直哆嗦。这时,我问他的家庭情况,他告诉我,他出生在一个小岛渔村里,爸妈都是老实巴结的渔民。他高中没毕业,就下海捕鱼去了。

    我不可思议地笑了笑,觉得他在编故事。

    我凭什么伪造自己的历史?你可以去问我的表哥么,你可以翻阅我的档案----你可以去问人事处长沈芳——一提到她的名字,他蓦然缄言了。

    来,来,咱们喝酒!

    他举起了酒杯。俩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接着,他砸了砸嘴说,你莫信那些人鬼话,说我有高官的亲戚,二伯当什么公安局长,其实根本没有影子的事。他说着,诙谐地笑了起来,我确实有一个二伯,但他是个瞎子,瞎子当公安局长,笑话!

      瞎子?我听了也笑了起来。

    可你别小看瞎子,他可是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李知晓突然来了兴趣,介绍起自己的身世来。他说他从小就会察言观色,二伯特别喜欢他。每逢放暑假,二伯就带着他来到村子的大祠堂,就像名医坐诊一样热闹,来占卜算命的人络绎不绝。

    二伯叫他当“线人”,比如来了个男人女人老头老太小孩姑娘,以拉衣角为号。来了个女人,拉二下,来了老头拉三下,来了个老妇拉四下----有时,还叫他打听村子各家各户的情况,那家死了人,那家娶了妻,那家发财,那家有难-----按照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搞社会调查……

    你真是搞情报的天才!我由衷地赞叹道,从小就跟算命先生磨练了调查的本领。可惜你晚生了几十年,要不在战争年代可以成为出色的谍报人员-----

    那里,那里,当着玩呗。其实我文化低,家庭出身低微,要在这个机关混,没有足够的资本与你们这班大爷较劲呀,只好来点虚的,逗逗你们高兴-----

    不知今晚请我吃饭,有何指教?

    他楞了一下,抬起酒杯的手放了下来,然后诡秘地朝我一笑,附耳悄悄说:有人想给你做媒。

    开什么外国玩笑!

    有人喜欢上你了。我想成人之美。此人年纪轻,外貌好,知识层次也高,最主要的是相互谈得拢。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脸色,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宣传科里的小陈姑娘……

    我的心里好像被人用棒敲了一下,咯噔咯噔地跳了起来。

    甜蜜吧,幸福么?有人看见了,你还拉小姑娘的手-----

    情报处长笑眯眯地窥视着我的脸孔,就像审讯犯人诱供的表情。我不觉大吃一惊,这个家伙真的是无孔不入,我怀疑他是否在我的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也许他拿着这架望远镜监督我一举一动。

    我摆了摆手,胡说八道!

    怎么不可能,你们科室的人都在议论了,说小陈姑娘对你有好感----

    我觉得情报处长,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反唇相讥地说,哈,你的情报来得太丰富了,过去说我来这里找情人,一会儿,又要给我当媒人,介绍对象,是不是有人让你当说客,让我断了念想……

    他被我说得有点尴尬,脸孔由红变白,但一会儿,他埋头咯咯地尖声笑了起来,就像公鸡打啼似的,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记者大人,你真是一个情种,难道你们有可能吗?副市长的老婆,还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快当上副局长了……

    什么?

    我犹如挨了当头一棍,脑子嗡地发响。

    兄弟,别犯傻了。来,来,咱们喝酒,何以解酒,惟有杜康……

    这时我脑子混沌一片,抓起杯子就喝。不多一会,包厢里进来了好几个人,说是李知晓的朋友,醉红脸孔轮流向我敬酒起来。尽管我当记者时,酒量练得很大,但经不住他们的轮番进攻,终于倒在情报处长的肩膀上。他像抚猫似的拍了我几下,然后掏出手机,只听一个女人在向他发问,隐约听他在轻轻说,我已经搞定了……

    是的,我已经被他搞定了,醉意朦胧,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被俩名大汉挟着来至酒店的澡堂,放倒在一张帆布床上,他们解开我的衣裤,好像怀疑我身上藏有暗器,其中一位虬胡大汉,面露狞笑,从背后下手,仿佛要抽出一把板斧来,对我剖肚膛胸。我吓得魂飞魄散,还未呼出救命二字,一位赤裸丰乳的小姐,娇滴滴的扑在我身上,哎,亲哥哥,舍不得杀你,我来给你按摩---

    闷热的暖气和刺鼻的香味窒住了我的呼吸,我的眼皮再也无法睁开,就像服了蒙汗药四肢不能动弹,昏昏沉沉,人事不省。待我悠悠醒来,发觉自己躺在李知晓的住所内,清晨的一抹曙光映照在窗口。我的双手下意识地四处搜索,蓦然发现手机不见了。我急得吓出一身冷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上班便去找李知晓。他正在在小车班高谈阔论,见到我在向他招手,就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脸上显出诡秘的微笑。

    手机,我的手机?

    他突然收敛笑容,变得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知道你的手机会丢在那个地方,幸亏老板同我关系好。王科长,你怎么会去这种地方?要不我及时赶到,你可要大大吃亏!

    我被他问得哭笑不得,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迟疑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我,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来到宣传科,我屁股一沾椅子,便打开了手机,我热血涌眼,不堪入耳,一张张不堪入目裸体照片,惊骇得我浑身发抖。我知道自己中圈套了-----不知什么时候花蝴蝶悄悄进来,她一把抢过手机,天真地叫喊,什么好看的,让我瞧瞧!我从室内一直追到走廊口,才劈手夺过手机,暴跳如雷直嚷嚷,看什么?有什么好看!吓得她像受惊的小鹿跑开了,一边还无辜地转过头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满是委屈骇白的脸孔……

    六年后,当我重新见到花蝴蝶时,她已经嫁为人妻,花蝴蝶的头发已变成了水波浪。问她当年的情景,她已不大记得了,只是荷荷地有趣地笑着。她显然活得很开心,很得意,因为她荣升为人事处长了。关于沈芳,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种依附权贵女人没有好下场。她告诉我,我出走一年后,她的丈夫就出事了。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就辞职去了深圳,听说在朋友一家公司打工。真奇怪,她临走时还打听你的消息,挺关心的。

    我又拐弯抹角打听李知晓的情况,她的脸孔突然露出复杂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他早就走了。

    死了?!

    这事说来蹊跷,那年他转干了,还是沈处长帮他办理的手续。当天他高兴与同事们喝酒,可好好的,半夜从窗台摔下来,手里还捏着一只望远镜,据说去人家那里偷窥什么?真是乐极生悲。

    都是情报处长这个绰号害了他……

    我从人事处长办公室出来,已是黄昏时分,正是深秋,夕阳西沉,黄叶沙沙。我想这个世界变化何等怪异呀,当年,我怕出事狼狈地从这个单位出逃。六年后的今天,就像红楼梦里好了歌所说的,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

    还有那个李知晓,我想起在一个美丽春天下午,我端着望远镜去叩响他住所门的一刹那,他的那张带着诡秘笑容的脸孔是多么的熠熠生光。我想李知晓不会死,情报处长不会死,这类人根本不会死,说不定他还躲藏在这幢大楼的某个角落,手持望远镜窥视着远别六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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