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宴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吴调公《关于古代文论中的意境问题》
尽管这里所说的“赤子之心”有悖于人的阶级性,但就抒情类型作品而言,特别要求感情真挚,的确有其必要;而所谓“血书”,也正可以说明真正有意境的作品,境中有人的作品,总是能抒写血泪之情的。
周煦良《<人间词话>评述》
王氏之偏爱李煜,推崇李煜,到此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试问李煜的词有哪一首、哪一句,有担负人类罪恶之意?恐怕连丝毫自忏自嗔之意也没有。李煜当然是第一流词家,但不是这样的估价法。
佛雏《<人间词话>五题》
静安引尼采语,似有断章取义之嫌。……其实此等词中所表现的意志、精神,正是尼采所鄙视、所否定者,并不属于尼采式的“以血书者”的范围。此于尼采本片中即可得到反证。如云:
“登了最高山峰的人,笑看一切的悲剧,无论是悲剧的表演还是悲剧的实际。”
可见,李煜、赵佶之流的“悲剧”及其呻吟,在尼采那里,只能博得一“笑”,而绝不会加以称许。
饶宗颐《<人间词话>平议》
庾子山云:“不无危苦之词,惟以悲哀为主。”穷愁之语易工,古今词人皆莫能外。王氏亦谓其平生最爱如尼采所言以血书者,举后主之词为例。
余意以血书者,结沉痛于中肠,哀极而至于伤矣。词则贵轻婉,哀而不伤,其表现哀感顽艳,以“泪”而不以“血”;故“泪”一字,最为词人所惯用。
间曾试论:“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旧时衣袂,犹有东风泪。”此伤春之泪也。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为问世间离别泪,何日是滴休时?”此伤别之泪也。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此亡国之泪也。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此怀旧思乡之泪也。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此无可告语之泪也。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此徒唤奈何之泪也。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此泪之可以回肠荡气者也。
“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此泪之可以起顽立懦者也。
故泪虽一绪,事乃万族。词中佳句,盖无不以泪书者,已足感人心脾,一唱三叹,特不至于“泪尽而继之以血”耳。
宴山亭(赵佶)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和梦也、新来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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