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啊！”
凌晨四点，万物尚在暮霭沉沉的夜色中沉睡。实习医师小野突如其来的尖叫，吓我一跳。
病房灯火通明，一小时前刚有人离去。
小野悄悄向我挪近一步，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被恐惧支配的双眼。停放在走廊里的病人，穿戴整齐静静躺着。她飞快瞟了一眼，慌忙低头躲在我身后。
此时我疲惫不堪，只想找个地方大睡，看到她惊恐的样儿也不禁莞尔。
“……老师，我都吓死了。”她有些生气，埋怨，“你还笑！”
“有生就有死，自然规律，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第一次见嘛……”
“你可是医生哎！”
小姑娘一路捏着衣角若有所思，回到办公室，她看了下四周，凑过来压低声音：“你……你有没有见过鬼？”
看她一脸鬼鬼祟祟警张乖觉，我彻底没了睡意，拉张椅子把腿架上，挪挪屁股换个舒服姿势，朝她招招手：“来，给老师倒杯水，咱俩坐下来聊聊！”
贰/
一天，佛在给孤独园。有人带着疑问从远方来，声称不给解答就坚决不入佛教。
都是些什么问题呢？
世界是永恒还是非永恒？世界有无尽头？佛死后存在还是不存在，以什么样方式存在？灵魂和肉体是否统一？
以上都是古往今来无数哲学家苦思冥想力图解决的问题。释迦牟尼直接拒绝回答。他给出了解释，他说这些问题超越人类经验认知，回答只会让人继续钻牛角尖，对生死解脱毫无益处。
孔子有类似解答，“子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你连生都无法穷尽了解，又何必追求死的意义呢？
老子更加直接。道德经：“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
如果用“道”治理天下，鬼神起不了作用。不仅鬼不起作用，鬼怪的作用伤不了人。不但鬼的作用伤害不了人，圣人有道也不会伤害人。
老子没有直接否定鬼神存在，而是反对统治者以鬼神传说宣传宗教，意图统摄人心。这不仅在警告统治者，而且也告诉老百姓，“道莅天下，其鬼不神”。做人堂堂正正，鬼神不侵。
诸贤者从不同角度表达了对鬼神的不屑。
叁/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句广泛运用于网络小说。愤怒的主角少年，搞事情前经常苦大仇深地说上这么一句，自我暗示，强调必须要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接下来，剧情顺利展开到浴血奋战，杀人无数。
其实，这是禅宗大师告诫他人的话，也是修行最重要的诀窍之一。
修行最关键是修心，修心必须禅定。
禅定，结跏趺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个人静坐，观想，才发现思维奔驰如逸马。我们平素健身，深蹲卧推硬拉，耐心雕塑每一块肌肉。其实，禅定同样是锻炼，只不过是锻炼心力。心是可以锻炼的。心力强大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洞察力远超常人。而这，仅仅是禅定的初级作用。
禅定心静到极深处，异像纷呈。你可能看见如来在前面大放光明，菩萨飞到耳边要告诉你修行秘法，也可能见到鬼怪威胁。你可以微微一笑，统统不要理会。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禅定的要领。
肆/
“老师，这都是什么啊？又佛又修行的，你太滑头了！我可不想听这些！”
“那你想听什么？”
“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何理解存在？”
“存在的意义？老师存在意义是为了挣四千块钱一个月的工资。”
“别闹！快说嘛！”
“你玩过网络游戏吗？”
“玩过啊，我王者荣耀钻三！厉害吧！要不要带带你呀，老师！”
“还用你带？当年老师DOTA在学校独步一时，那厉害......咳咳，不说了。”
“嘻嘻，你问网络游戏什么意思？”
我喝口水继续说。
“十五年前，最火的网络游戏《传奇》。你设立一个新账号，选择角色，进入游戏砍砍杀杀。升到10级左右，离开新手村，继续远游。路上经过一片树林，会碰到一种怪物——穿着豹皮短裤拿着木棒的半兽人。这种送经验的NPC智商简单，为人单纯，你打他一下，他就嗷嗷举着棍子追你。你的选择就两种，逃跑或者反击。”
“这没什么稀奇的嘛！”
“是没什么稀奇。但这是半兽人存在的全部意义。根据计算机设定，他终生游荡在这片树林附近，有人走来撩骚他，他就反击。这里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如果你俩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你告诉他，外面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只是个小怪物，远方还有比奇省盟重省，还有赤月恶魔、魔龙教主等等大BOSS。你当然可以告诉他更多，你说你所以存在，只因现在还有人在玩这个古老陈旧的网游。哪天关服了，你也会随之消失。你说这些，他能理解吗？”
“理解不了！”
“对，这超出了他理解范围。这就是为什么释迦牟尼不回答此类问题的原因。”
伍/
“那我们呢？”
“别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我们比小半兽人强不到哪里去。脱离出我们的人生经验再看，我们同样渺小、无知，乐此不彼地玩个叫《地球online》的人生游戏。”
“可是，网游里的小怪大怪死了都会刷新啊。”
“我们也会刷新。我们都是原子聚集一起，死后归尘，又重新聚合成人型原子塔——只不过不是原来的你。当年在释迦牟尼、老子、耶稣肉体上停留过原子，如今就在你我身上，你信不信？”
“额，好像有点道理。那这样来来回回意义是什么？”
“释迦牟尼对弟子说，我往汝等前世望去，你们身后万世白骨堆积如山，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轮回，可你们仍未能觉悟，还要继续生白骨受烦恼，不能解脱。佛教理论，活着就是一种修行，无限轮回智慧逐渐积累，最终实现觉悟涅槃。地藏王菩萨，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那位，他立誓只要世间还有生灵未能觉悟解脱，他就不成佛。”
“老师，那你怎么打算？会遁入空门吗？”
“人间还有些义务未尽。听说和尚爱吃香菇木耳白菜素三鲜饺子，老师吃不惯。再说，人间何处不是修行？”
陆/
“我还想知道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
“有本经书《西藏度亡经》，描述了中阴这么一种状态。人死后即刻进入中阴，介于上一世和下一世之间。时间这时失去概念，可能不到一秒，也可能经历亿亿年。你可以想想，你能对一束光描述现在是北京时间五点半了吗？不管下一世投胎为人还是细菌蚊子大象斑马其它众生，中阴期间你会见到本来面目——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不要惊讶，勇敢去拥抱自己，那句话怎么说，无始无明法界体性智光今幸炳然照我。”
“听着好玄乎，就跟见过似的。”
“世上每一人每一生物，不曾死而复生。死是生的反面，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没有区别。”
“嗯嗯，老师懂的真多。”
“我也是没事瞎琢磨。”
柒/
此时东方既白，我站起来，伸伸懒腰。
“差不多了，你去吧！”
“干嘛去啊？我还想听呢！”
“下次吧！”
我掏了掏隔离衣口袋，拿出几张零钱，“去南门买两张煎饼果子！”
“我的，加蛋不加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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