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月亮情有独钟。这份情缘于何时何地何人何情何景,我已经说不清楚了。
记忆中的月亮特别的圆亮,它悬在故乡的天空,周围没有几丝云彩。外婆习惯性坐在门槛边上,摇着麦秆扇。“月月光,照四方,四方亮,泡泡茶。你看,月亮里的那团影子像不像一棵树。顶上是树盖,中间是树干,树下还有个人呢!”我越看越奇,经外婆这一描述,更觉得几分神似。像那个数星星的孩子,我巴望天空,想那个月桂中的人。
爷爷知道的掌故颇多,包括天狗食月、嫦娥奔月。(或许父亲也知道,忙于生计,他压根儿不告诉我。)有一天爷爷来我家院子乘凉,外公陪坐着,见我趴卧在旁边,爷爷忽地给我说道,那个人影是吴刚,是被罚砍树的。树是神树,一刀下去又能合拢。吴刚年年砍,树也毫发未损。我更加惊奇,天下竟然有砍不倒的树。吴刚干嘛被罚?那棵树为什么是桂树,而不是樟树或者苦櫧树?爷爷一时答不上来,呵呵笑着,“戏文里可没说呀。”如今,爷爷、外公、外婆均已故去,记忆被时间稀释,留下为数不多的片段和唏嘘。
我喜欢月亮甚于太阳(太阳让我感受到更多的是汗水)。尽管月球是已死的星球,除了稀薄的空气和荒凉,没有任何生命体征。我依然挚爱。
也许缘于唐诗的影响。我觉得一卷唐诗就有半卷的月亮。“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月色明娟,光线纤柔,在绿水松间浮动。对于游子商客,江边的月亮清冷许多。他们远家离舍,夜夜孤枕,江边鸟声凄异,少不了“绕船月明江水寒”的凄寒孤独。边塞将士也会借月思念故土。这些人年轻出征,年老难回,有的埋骨塞外,思念浓烈悲壮、报国与怨愤纠缠。“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我想月亮应该是孤独人的月亮。不是孤人谁常常对月凝望?孤独的人又极易感伤,月圆人愁,月缺人忧,圆与缺,月亮都在惹祸,闺妇瘦了,征人泪奔了,诗人老去,白发横生。
古典音乐里也有好多月亮。这种音乐内容是不确定的。给一个标题,几种器乐配合发声,给人以无尽想象。广东民乐《彩云追月》就是一个例子。在灰蓝泛红的天幕上,月光清澈如水,与云彩嬉戏追逐,忽上忽下,忽进忽退,情态逼真、意趣盎然。该曲被任光改编,1935年灌制唱片,全国风靡。傣族有首《月光下的凤尾竹》也引人遐想。明净的月光下,傣族小伙吹着葫芦丝,曲调悠扬,以取悦竹楼里的姑娘。姑娘被乐声打动,推开窗户,面含娇羞地抛下信物,羞涩地背过身体。这份美好怕是吹葫芦丝的小伙几个月都会在梦里笑。当然也有悲情的,阿炳的《二泉映月》就是。弓弦低沉,像是对月倾吐忧伤,忽而急促,像对命运弄人的悲愤控诉。夜静山空时听不得,命运多舛者听不得,否则会掉一大盆眼泪的。
我忽又想到二姐。她自幼没有进过学堂,不懂什么音乐。但在窗户下,她偷偷地用五彩线绣着荷包。月亮的光布在脸上,恬静美好。那年她十九岁。忽又想着,儿时在月亮地里偷蔗的情形。那蔗二米多高,黑乎乎地一片。蔗不是毛蔗,节红通发亮,被屋主用木棍锁绑着。一群发小胆战心惊又激动盈怀,像是一次有趣的冒险。影子在月下跃动,消失在视野。
我似乎也听到了小奶奶月食日敲脸盆的声音。
现在人大多是拒绝月亮的。他们把身体宅进房间,不去察觉四季更替,不去倾听一棵树的苟延残喘,更别提深夜里的月亮了。即使是中秋节,赏月也到了让人提醒的地步。2018年,曹天写下一首《仲秋,让我们仰望月亮》,在网络上引起强大共鸣。
……让我们走出户外去看月亮/月亮无言地挂在天上/我们无言地坐在草地上/请市长熄灭公共场合的所有灯光/让甘露般的月光洒在我们的心上/哦,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去想/月亮看着我们,我们看着月亮……
丑时,我从办公室出来。四周沉寂,几只虫子在草丛低鸣。赤坡山上,月白如昼。我停了下来,对月凝视,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内心多了丝难以言明的况味。
2018年12月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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