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随州城内有家萧氏绣坊,绣品精美绝伦,有口皆碑。
店主萧芸是个年方二十的单身姑娘,生得面若桃李,楚楚动人,但萧家没有男丁,只有一个老母亲与她相依为命。是以她这美貌平日里常被一些心怀不轨的男子觊觎。
这日,萧芸上街买绣线,忽然出来几个泼皮,不由分说便把她拖进了一座私宅小楼之中。
为首男子是个身高七尺的壮汉,一进门就吩咐兄弟们去门口把守,他要和这个漂亮姑娘快活快活。
萧芸大呼救命,却被一把推倒在床。
男子一手控住了萧芸的双手,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衣服。
这时,一个声音在上方冷冷命令道:“放开她!”
男子停止了动作,他感觉到有柄尖刀架在自己颈子上。
“什么人多管闲事?居然管到我李大元头上?”
“不管你是何人,现在都不过是我刀下之人。”
李大元平日一贯强横,但值此性命攸关之际,也只得暂做忍耐。
萧芸挣脱了钳制,跳下床来整理衣服和头发,却见救自己的是个身穿紫衣的年轻公子,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身上有股淡淡清香。
紫衣公子用眼神示意萧芸离开。萧芸顾不得感谢,提起裙子推门而出,李大元那些弟兄,已东倒西歪躺在了地上。
萧芸一路跑到大街上犹自惊魂未定,却听小楼那边传来了李大元凄厉的惨叫声。
2
没过多久,街上就传开了:一向凶悍的泼皮淫棍李大元,与人发生冲突,从楼上摔了下来,摔得半死不活,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此事大快人心,只是李家在此地颇有势力,又送了银子疏通关系,官府十分重视此事,很快就下令追查起来。
要捉拿案犯,就必得知其相貌,李大元昏迷,他那帮兄弟被打翻在地时根本连嫌犯的脸都没看清——那人行动快得像风。
不久,衙役带着刀来到了萧家绣坊,命萧芸画出嫌犯画像。
萧芸坐着绣花,故意不看他们:“画不出来,不记得了,我实在也没看清。”
衙役看她嘴硬,将萧母揪了出来,一脚踹翻在地。
“你若不肯画,你母亲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萧母躺地痛呼。
萧芸刚刚还淡定的脸上,呼啦啦涌起一片阴云:“青天白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衙役见状十分满意,皮笑肉不笑道:“李公子的事,上头十分重视,要尽快破案,李家才会满意。放心,我们也不会把你母亲怎么样,只不过把她送进大牢住上几日,直到你想起那人长相为止。”
萧芸气得嘴唇直哆嗦,眼中射出两道火光:“你们……你们此种行径,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衙役不再跟她废话,绑了萧母要走:“这话你去跟官老爷说去,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眼看母亲就要被带走,萧芸心中一片混乱。
她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那天紫衣公子在小楼救她时的模样,清清淡淡,遗世拔俗,仿佛不是凡间人物似的。
他是个好人,无论如何不该被官府抓住。可眼下,这些人拿母亲的命威胁她。
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恩人?母亲?怎么选都是个错.
萧芸的心在哆嗦,可她低低一笑,伸手拦住了衙役的去路:“衙役大哥,有话好说,莫要动粗。”
衙役还是不肯松口:“怎么,后悔了,刚才不是还很硬气吗?”
萧芸扶衙役头子往椅子上坐下:“实在不行,你们抓我吧,就说李大元是我伤的。”
3
衙役头子冷笑:“我们也想抓了你回去早点交差,可惜,伤人的是个男子,李家根本不会同意你去顶替。”
萧芸无法,跪下抱住了衙役的腿:“求求你,抓走我吧,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衙役头子不耐烦了,一脚把她踢开,萧芸撞在桌腿上,额角被撞出一道血印。
就在这时,绣坊外突传进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
“喂,何苦为难一个弱女子?”
言毕,一个紫衣公子信步而入,走了进来。
萧芸眸光瞬时亮了,随即脸上又涌起深深忧色——这公子正是那天救她那人。
紫衣公子道:“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我跟你们走便是。”
衙役们见正主来了,不再为难萧家母女,一拥而上将紫衣公子控制住。
紫衣公子笑笑,不说话,也没反抗。
衙役头子贼腻兮兮笑道:“为了保护这女子,你竟舍得主动投案,也算是个痴情种啊!”说着压着人往府衙走去。
萧芸心中一片混乱,直至此时,萧芸发现她都还没对他说过一句“谢谢”,此去凶多吉少,而这公子与她并不相识,上次为了她伤人,今次又为了她投案自首,萧芸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他的恩情。
“为什么?”萧芸上前抓住了公子的衣角,“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舍命救我?”
公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温柔笑容似秋阳抚在身上:“区区小事,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萧芸愣住了,为一个陌生人舍命,怎能算是小事?
4
公子名叫紫信,审案的官员问他为何伤人,他说本意并非是要伤人,只是想要救人,奈何李大元性格凶悍,萧芸走后,他起身反抗,二人争斗间,李大元不慎摔下楼去,所以才造成了重伤昏迷。
李大元之伤实则是自己造成的,与他人无关。
但李家素来凶恶,况且只有李大元这个独子,又岂肯罢休?银子流水样送出去,很快便买通了上下一众官员。
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官老爷得了银子,“正经”做起事来,上下串通,决意要为李家讨回“公道”。
案子重审了三四次,不知为何,每次都能凭空冒出许多新证据,什么开饭店的王老板在对面楼上亲眼看见紫衣公子出手伤人,将李大元从楼上扔下;什么过路的李麻子看到伤人的公子探出头往下张望,容貌正与紫信长得一模一样……
紫信百口莫辩,一来二去,这案子就被审成了个故意杀人的重案,紫信很快被判了斩刑,秋后处决。
行刑这日,菜市口围得人山人海。萧芸挤在人群中,远远地看见紫信脸瘦得都脱了相,身材也干瘪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已完全没了初见时的风采。
紫信的头被砍下来时,血四处飞溅,头掉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眼睛正好朝向萧芸的方向呆呆睁着,像两颗蒙尘的灰珠子。
萧芸受不了刺激,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紫信的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
到了晚上,萧芸醒来,从箱子里找出一张白布,说什么都要去乱葬岗给紫信收尸。
乱葬岗上,风冷刺骨,几只野狗在激烈地争夺着什么,焦黑的树干像根根黑刺般指向灰暗的夜空,偶有几只乌鸦飞过,停在那些树干上,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萧芸在一堆尖利沙石旁找到了紫信的衣服,却没能找到他的尸身。
萧芸只好用白布将衣服包起来,为紫信立了个衣冠冢。
衣冠冢立好后,萧芸跪在紫信坟前,想起这险恶的世道,善良的人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而自己却人微力弱,什么都做不了,不由失声痛哭起来。
5
萧芸哭了一夜,心中又怕又愧,又气又怨,回去就病了。
病中高烧,噩梦不断,一会儿梦见紫信在小楼救她;一会儿又是紫信被砍落的人头,在地上咕噜噜乱转,眼珠无神地望着她;有时还有母亲被衙役带走折磨的画面。每次醒来都是满头大汗,清醒一会儿又继续跌入梦中。
一连病了一个月,病好后,萧芸身子十分虚弱,但她想给紫信绣一副小相,再找个好日子帮他把坟迁了。
可是当她拿起针线准备绣下第一针的时候,她的手就开始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噩梦中场景不停在眼前闪现,萧芸的手越抖越厉害,最后连针线都拿不住,她越发痛恨自己,就拿剪刀扎自己的手,直到满手是血。
萧母抱着女儿哭,叫她暂停刺绣,好好休养。
可是过了两个月,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萧芸像是换了一个人。
以前,她是极有灵气的一个姑娘,喜欢刺绣,养花,和闺中女友说笑玩乐,卖绣品赚钱养家,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如今,她整日待在房中不肯见人,出了门也是痴痴傻傻的,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你看见了吗?他眼睛都闭不上。”,什么“我是个罪人,我情愿死的人是我。”……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状若疯癫,邻居们不知内情,都说萧芸是看斩首给吓傻了。
只有萧母知道,萧芸是因为紫信的死,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她不光废掉了一双刺绣的手,她的人生也跟着一起毁了。
萧母把绣坊关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再也不能刺绣了。
6
秋阳甚好,紫信伫立风中,似一朵漂浮的轻云。
萧芸的情况实在令他忧心。
他本以为他死之后,萧芸最多伤心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她竟会因此丧失刺绣能力,生活也因此完全荒废。
这并非他想看到的。
原来,这紫信并非凡人,而是一株紫藤树妖。
当年,他还未修成人形,就长在城外的青云谷内。
一年夏天,紫藤花树被一种怪虫咬伤,怎么都开不出花来。
眼看着树已半枯,再不得救治,便只有死路一条,这时,恰好碰上萧芸和她母亲来谷中游玩,看到了这株紫藤。
萧芸素来爱花,不忍看这么好的花树被虫咬死,当下就抛下玩耍之心,爬上树帮它抓起虫来。
萧母笑她痴,说这么大的树,光靠双手抓,虫子怎么可能抓的光?
一句话却提醒了萧芸,当即回到镇上,学着给人治病的办法,请郎中配好药,拿去谷中给树涂抹。
她不辞辛苦,整整忙活了一个夏天,终于救回了那树的性命。
紫藤没过几年就化形成了妖,这便是紫信了。
紫信记得萧芸的恩情,一直想找机会报答。
可是这些年萧芸过得很平顺,紫信并没什么机会。
直到那日,萧芸上街买绣线,李大元见色起意,将她拉上了小楼,紫信当下想都没想便现出人形,救了萧芸。
作为树妖,他不可杀人,杀人有损修行,他本想吓唬一下李大元,让他再不敢欺负萧芸,没想到李大元与他争斗时竟会失足摔下楼去。
这之后,为了免却萧芸母女的麻烦,紫信主动投了案。
到了行刑那日,他略施小计,用妖力将一段紫藤花木化作自己身体,代替自己被斩。所以那日萧芸看到的他,身如干木,瘦得脱相。
投案那日,他曾对萧芸说过“区区小事,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只是,萧芸又怎知其中原由?
她在乱葬岗并未找到紫信尸体,便以为他被野狗分食了,回去后就病了,病中愧悔害怕之情越发严重,导致噩梦缠身,病好后心里受了创伤,每次只要一拿起针线,眼前就会浮现出噩梦中的画面,最后竟至完全不能刺绣,人也变得傻傻的。
只是人妖殊途,他们有各自世界的准则,作为一只妖,紫信肆意插手人间之事已是不该,若把真相告诉萧芸,就难免会跟她有更多联系,说不定以后会招致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哎!可怜的傻姑娘。”紫信轻叹,“看来,也只有用那个法子,才能重新把你变回以前那个快乐模样了。”
紫信回头望向山谷中一株粗大的紫藤树,夏季已过,花瓣渐显凋零之势,纷纷落下,如雨一般纯净。
那是他的本身,如果当年不是萧芸好心救他,他怎会有机会活到今日?
年复一年,在四季中花开花落,他想她能继续快乐活着,她能笑。
7
一个月后,萧氏绣坊重新开张了。
萧芸又恢复了刺绣能力,她绣了一副新品。
那是一幅三尺长两尺宽的《紫藤图》,绣工极佳,栩栩如生,挂在正对大门的白墙上,不一会儿就被人高价买走了。
紫信站在门口,嘴角含笑远远看着萧芸。
萧芸已经不记得他了,他耗费自己树妖的精元,使用念力,帮萧芸削去了那段不好的记忆,使她恢复了过往的生活。
这样做,紫信至少在一百年内都无法再使用任何妖力了,他现在和一般的凡人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身子比他们还要脆弱,无论人还是妖,想要伤害他,简直轻而易举。
等熬过这一百年,他才能重启妖力,在这漫长岁月中想要安全无虞地活下来,必定要经历一番磨难。
不过,只要能把以前那个快乐的萧芸变回来,做这些,他也甘之如饴。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他很满足,至少,他守护了一个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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