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从罗兰荒原的北面吹来,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冷和干涩。枯萎的甘草在风里翻滚,那些幸运的家伙,都被灌木抱住,可以安静的度过整个冬天,然后在春天的时候,重新活过来。运气不好的,只能无休止的随风跑下去,到罗兰荒原最深的地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上还有一两只渡鸦盘旋着,那下面往往会有一群荒原野狗在等待一头濒死的野兽。离得近,风会送来血的腥甜味道。
十年前,这里不是这样的。
走在黄沙和枯枝混杂的地上,脚印拓出的痕迹里都是枯萎的气息。湫艰难的辨别着记忆里的那条小路。鼻子在空气里用力的闻,十年前的花香,很浓。
花园石磊的墙出现了,好像从未有过绿,斑杂的在石头缝隙间出现。墙脚散落的石头彼此隔着对望,中间是一些碎屑,还有一两根枯枝,湫想找那块会往外喷洒泉水的雕塑,沿着墙壁走了好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10年前的记忆现在已经派不上太多用途了。
湫从一处缺口翻了进去,声音惊到了两只黑色的甲虫。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从草丛之间传了过来,湫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不远处的那座石刻的钟。
湫记得这座钟的故事,旻给他讲过。
走过去,那座本来圆形的钟已经断了小半,缺口像是巨兽的牙齿,斑驳,湫拿手摸了上去。风和雨露把缺口磨的很脆。碎裂的灰石就那么散落了下来。洒在湫的手指之间,掉在地上。
“我把沙都埋上了,刻了这钟。”旻是猎魔人,是湫见过的最强大的那个。
“那时候我从来没有被如此的震撼过。”旻的表情让湫很惊讶,他不敢相信那个表情属于这个杀了无数魔鬼的猎魔人。
“那是一头麋鹿,蓝色光斑闪烁的绳子,一头绑着这块石头,另一头就勒在它脖子上。”旻后来就不肯再说了,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钟,手指摸过的地方,小心,仔细。
湫深吸了一口气,他有点说不清的感觉。徒劳的在园子里转悠,十年的时间把自己的记忆篡改的面目全非。他还记得有两只石像鬼,旻特意从深渊之地抓回来的强大恶魔。
湫的记忆里,有太多关于旻的强大。他庆幸自己还记得旻将两只石像鬼拖回来时的样子,甚至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这是在干嘛?”湫诧异的看着旻,因为他脸上的笑比身后沉下去的血色夕阳还要浓。更何况,他两只手还各拖着巨大的魔鬼。
“我抓了两只石像鬼,喷泉那里太单调了,它们可比镇子上的那些雕塑要强多了。”旻将两只石像鬼扔在湫的面前,洋洋得意的说,“最关键的,它们可不用花钱,哈哈。”
石像鬼的脑袋上全是伤,嘴里发出听不懂的“咕咕”声,听起来有些像鸽子,但更深沉一些。
“你从哪抓来的?”两只巨大的魔鬼像小狗一样的尽力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它们的翅膀和爪子不协调的耷拉着,本来无法读懂的漆黑眼睛里分明都是恐惧。
旻的衣服破了几个地方,额头左边有紫色的血迹。他两只瞳孔的颜色不同,左边黑,右边红。旻喜欢笑,枯黄的头发下,似乎总有笑不完的开心。
“先不管这些,你要帮我训练他们。我还要去弄些其他有意思的东西。”旻对着地上的两只石像鬼作出恐吓的动作,看着它们使劲的将脑袋缩进翅膀,然后哈哈大笑。
“我该怎么训练?!”旻的要求让湫无所适从,而他的回答更让湫想抓狂。
“随便你咯,反正,他们乖乖站在喷泉两边就好啦。”
湫没有再找到那个喷泉。那两只石像鬼应该早就离开了这里,他们有漫长的寿命,旻只是用武力让它们臣服。他说过,等钱够花了,自己就不做猎魔人了。
所以湫一直觉得旻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根本不恨也不惧怕这些恶魔,他们对旻来说,是这个大陆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你不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么?”湫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旻笑的特别夸张。他没有给答案,只是在捂着肚子笑的间隙里,问了句,“为什么?”
湫当时不是很懂,他有些生气,可是他无法回答,也无法反驳。或者本身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和旻的嘲笑才是湫生气的根源。至于那个问题,湫也承认,并不重要。
时间在湫的脚步下慢慢走了。十年和一天都是走的无可挽回。湫本想在园子里狂奔,然后喊着旻的名字。可是他刚准备跑,就被夜风吹起的沙子灌哑了嗓子。风大了,吹走了天边最后一丝光,带着甘草和沙砾的混合物,不断的撞击在园子的残垣断壁上。
有那么瞬间,湫好像看到了绿意盎然充满生气的园子被风沙慢慢杀死的全部过程。那个过程漫长而绝望,旻挡在风沙钱,没有笑。湫在一旁望。
湫找了一处石屋,记忆早就没有用了,更何况石屋本身也没有任何标志。旻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在园子里塞上很多东西,湫不知道的,或者是忘记的东西。
湫推开了木门,随着“吱呀”声的,是慢慢出现在眼前的屋内。湫有些惊讶于这个门居然还能正常使用。屋子里很黑,风偶尔从屋顶的破洞里扔下一些沙子。
湫随意的找了一个角落,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湫在一种好奇的目光下醒了。他被吓了一跳,一个枯瘦干瘪的人正看着他,头很大,眼眶也很大,眼珠像魔力耗尽的水晶,黯淡,混浊却有光。
湫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他的清醒也吓到了那个人,他手脚并用的爬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光从破洞里射下来,湫觉得他会被那柱光灼伤。他伸手,那个人穿过了光柱,安然无恙。
湫松了一口气。
湫离开了石屋,他记得那个曾经放着生命之源的祭坛。旻说那是用魔神的头骨刻的,很结实。那块从精灵王族偷来的生命之源能让花园变得绿意盎然,整个荒原可能都会成为不逊于绿宝石森林的地方。
旻的话,湫大多是不信的。
“你这个大骗子,上次你还说我脖子上的这串项链是翡翠龙晶,明明下面的镇子上就有卖的!”湫知道旻很强大,可他从来不相信一个猎魔人可以猎杀一头翡翠龙。
“骗你干嘛,这是一头独角兽打赌输给我的,不过后来它赖账不承认,我就去它眷属的精灵那偷来了。”
“那你是说,突然枯萎的绿宝石森林是你干的?”
“不是我,我只是拿回我赢的东西嘛。”
“那还说不是你!不是你,你就是吹牛”
“嘿嘿,嘿嘿。”旻挠着后脑勺的样子更是肯定了湫的想法。
花园曾经很大。残垣断壁让它现在看起来更大。祭坛在花园左边的一个地方,那里靠近生命之源,长了灵魂草,还有死灵花。湫曾惊叹于它的强大魔力。如果当时旻不借给自己,或许现在的罗兰荒原,才是大陆上最美的地方。
湫感受过了宝石强大神秘的力量。
“这么厉害的东西,你借给我。说不定还能救下我的故乡。”
那是旻很少出现的犹豫,很短,但湫感觉到了。
“那你要还我。”
“小气鬼,龙晶都送我,这个破宝石舍不得借我。”
“嘿嘿。别生气别生气,借给你就是了。借给你三年,弄丢了,就把你赔给我。”
“切,谁稀罕。”
“好了好了,给你就是。拿去!”
湫最近总是在回忆往事,十年前的一幕幕总是在脑子里缠绕。他想旻。
三年之约,变成了十年杳无音信,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面目全非。湫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包,颓败的坐在地上。
“旻,你在哪?!!”
一只枯瘦的手伸到了湫的面前。手指着他怀里的包,然后又指着另一个方向。湫跟着他走,他像个动物般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行。湫仔细的打量着他,甚至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会突然枯萎断裂。像那些坚固的石头一样,碎在眼前,化成湮粉。
两个人沉默的走了很久,直到一个巨坑面前。
魔法能量还在坑里肆虐着。湫诧异的发现那个人已经爬了进去。湫也踏了进去。
疼痛,麻痹,滚烫,冰冷,恐惧,绝望,暴虐...无数痛苦在湫身体上肆意的跳着踢踏舞。他想退回来,却发现那个人停在原地望着他。
湫狠狠的咬着牙,向着那人的方向慢慢的挪去。
终于到坑底了。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湫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消失。他终于摔倒了。
他看到那只枯瘦的手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那只宝石,他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把宝石吞进了肚子。他看到了一束碧绿的光突然冲向了天际。
他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头身上有蓝色光斑的麋鹿,消失在了光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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