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作者: 一盏云 | 来源:发表于2018-07-13 12:45 被阅读76次

    母亲向我抱怨父亲最近越来越无理取闹了,竟然为了午饭烧的是糙米饭而不是大米而向她发火。当天晚上父亲自己熬了一锅红烧肉,气呼呼地把青菜放在母亲面前,说你不是要吃素的吗?你别吃肉了。

    我听了也只得安慰母亲,“他从小不就是那样吗?可能最近更年期到了,你别生气。”母亲很不高兴,“我知道为什么,我看他最近脸色那么黄,让他禁烟禁酒一段时间去体检,查查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就和我怄气。”

    父亲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爱意。如果不是我已经长大了许多,学会了思考,必然是要觉得他很讨厌我了。他总是暴虐的,在面对我的错误时,习惯于大声责骂,累计多次后,会让我跪下,给我算总账,算完就开始用皮带鞭打我。

    父亲打我的次数实在是记不清,只挑得一两件记得比较清晰。

    一次是三年级时,我看着家里新买的扫帚红艳艳的把手,不由得想起了电视上的火把,心里痒痒的。加之从小就喜欢玩火,鬼使神差,我把扫帚放在火炉上烧了起来。极度的兴奋袭来了,但很快我意识到了不对,开始恐慌即将到来的惩罚。在恐慌和兴奋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我“哇”了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扫帚,在冬天的下午迎着凌冽的北风绕着门口的大草坪跑了一圈,然后回到了家里。彼时父亲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了,手里提着一根橘黄色的塑料水管。这是唯一一次连训话都没有直接动手的了。

    另一次是为了我的英语成绩。小学时我的英语成绩很差,期末时父亲拿出我的英语书,瞪着我让我将单词表上的单词一一读出来。何等草包!我第一单元的也没有读完。简单明了的两个字,“跪下。”我知道又要挨打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勇气,腾地窜出了家门,没命似地沿着走廊狂奔。很不幸的,在走廊的尽头我被一把抓住了。我被硬拖回家,跪在地上,父亲被邻居叔叔拦着抽了我几下就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上了初中,父亲对我说,你是个大孩子了,以后我不打你了。但我仍然难以亲近他,因为他总是冷着脸,只有在酒后,才会嬉皮笑脸说要亲我一口才能放我睡觉,或是硬要我搀扶着他上楼。为了安静的度过他酒醒的时段,我往往会搀扶他上楼,但亲一下脸颊却怎么也做不到。母亲会适时出现将他带出我的房间。后来想想,也许只有酒后他才会好意思丢下面子让妻子和儿女对他亲近一点。

    父亲总是扫兴。每当我想买零食或是其他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时,他一贯是拒绝的。我一直觉得他是小气,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更加不愿意在我身上花钱。但是上大学时,他一边砸着嘴说学费真贵啊,一边给我选了中外合办的专业,额外的烧钱。学前专业需要学习钢琴,我是零基础,又不甘心弹得太烂,扭扭捏捏纠结了半天,给他发了微信说了我为什么要买钢琴。连当面交流都没有勇气,出乎意料地,他立马答应了,并且不惜加价让工人尽快搬运。说是金钱买来我的爱意实在太过残忍,但那是第一次我觉得,父亲确实是喜欢我的,如果是我需要的,一定会买给我。

    但讽刺的是,最触动人心的永远是生老病死。

    父亲是自己去体检的,体检报告出来的那个上午,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才回到门市。我光是注意到他情绪低落,对此的处理方式沿用了以往的惯例:沉默着做事。

    哪知我这人太过敏感,总觉得他眼睛红红的,吃一口看他一眼,终于在对视的时候看到他的眼泪滚落出眼眶。一时之间我真切地感觉到了慌乱,碗里的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出声安慰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想问检查出了什么心里又有些惶恐。

    父亲一声不吭地吃着他的饭,大口大口很用力而努力地在吃,眼泪来得及就擦开,来不及的就落在碗里。终于没忍住吸了下鼻子,拿过面纸狠狠地揉了几下,又继续吃着。

    我记起大二回家时,他来学校帮我拿行李,陪我在食堂吃饭,吃的很多而且非常大口地吞咽。后来他告诉我说,无论那天饭菜有多少,他就是撑死也会吃完,因为他想让我知道,饭一定要好好吃,吃很多身体才会好。

    现在他也很努力地在大口吃饭,只是他的信念背叛了他。这是谁的错啊?谁会想让一场大病临空而降笼罩在自己的家庭之上呢。

    母亲发现了异常,问父亲发生了什么,父亲不做声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走出门市坐在自己的车子上,锁上了车门闭紧窗户。

    我总觉得自己的第六感特别的准确,那天我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我真的以为只是男人的偶尔脆弱,我觉得熬过这一阵子就好。

    回到学校,所有熟悉一点的亲戚都打电话给我,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表姐的声音哽咽着让我以后有困难就找她,我假装听不出她的哭声,我很平静的问爸爸得的什么病?她说没什么,小病,挂了电话。

    我不信,我开始慌张。我时常觉得自己冷血,父亲从小对我喜怒无常,就算长大后我了解了他的爱意,也觉得难以真切地亲近他。但这是第一次我感到我真的很需要爸爸,有他在虽然我会不安恐慌,但失去他我无法承受,心灵会更一株像漂浮的萍。

    我打电话给我的表妹逼问她发生了什么,我的表妹哭了起来,从小只有她和我玩的最好了,她没有办法对我撒谎。她说多发性骨髓瘤,最多活二十几年,最少只有几个月或者一年多。接下来是什么我听不清,我感觉喉咙里痛了起来,有什么东西抵着我想要破洞出来,我开始百度“多发性骨髓瘤”是什么样的恶魔。

    我感到头立即眩晕了起来,一脚轻一脚重,视野里景物的颜色额外的刺眼,像一根针直直的扎在脑子里。一路正常地和人微笑打招呼,走到楼梯道里后,我把几滴眼泪擦干,从那晚开始失眠。

    我可能真的感情匮乏,我流不出眼泪。我到苏州去看他,他已经到了要隔离的地步,每天只有下午的四点半到七点可以探望他。我麻木地在大姑的指导下穿上防护服,戴好口罩,推开冰冷的大门,一路挺直了腰板往父亲那里走去。

    我一直挺着腰板,我怕被这些医生护士瞧到我心里的害怕,灵魂里的懦弱,但其实腰板真的很酸,整个人真的很累。

    父亲躺在病床上,他看着我,说我如果能找到工作他就放心了,以后要多跟着表姐学习,表姐会帮我。我看着他,头发剃的只剩青青的渣,脸色真的很白,感觉瘦了很多,但精神很好,这才一个月啊。我想,我不想做学前老师了,爸爸,学前老师自己活下去都成问题,怎么给你寄钱看病啊。我说,我知道呢。

    他嘱咐完这些,说了一句,今天的饭怎么还没到啊。然后哭了起来。我最怕的环节到了,我怕我真的哭不出来,但我多虑了,我太难受了,我的眼泪凝结在眼眶里,被眼镜保护着,我抽了一张纸攥在手心里,然后把一整包面纸给了父亲。趁他不注意偷偷擦干了眼泪。我感觉到嗓子很干涩紧绷,我说,爸爸我马上就大三了,我也可以挣钱了,你别担心,只要你心情好点就行,真的。

    我原以为不需要用上这套客套的说辞,可现在我真心实意的讲出来了。只要他还在,欠钱算什么呢,钱总是可以慢慢还的啊。

    父亲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他说,我本来今天不想哭的。我说,我知道的。你怎么会想到会得这么大的病呢,我一直看着他。我第一次在他的身边不想找理由离开,我想多陪陪他。

    护士把饭菜送来了,父亲依然大口地在吃饭,他说,你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吃饭。

    父亲是真的很努力在生活,可是老天爷用他的生命为赌注开了个很大的玩笑。我只希望他还能活很久很久,那些大口吃下去的饭菜能给他带来活力,病魔带来的疼痛能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别让他饱受折磨。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我才开始真正地爱并且尊敬他,我希望能长久的爱下去,我会好好的对他,请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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