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总有一个老妪满头白发,身背一只破篓筐,露出七破八补的陈年被絮,绿色的纱布头巾浸着透黑的油亮,半张头都瑟缩在里面,浑身上下潦倒不堪。她总是痴迷的立在大治桥头,因为精神受挫,让她浓厚的乡外口音愈发显的晦涩难懂。
据说她是湖南来的,来寻她被拐走的女儿。也有人说她的女儿死了,她就疯了。沿路几千里,风雨兼程,雨卧风餐,一路乞讨到这,每天都立在大治桥头梦呓一般痴痴的喊着女儿女儿。
我那时候年仅六七岁,尚不能懂得同情与怜悯,我只感觉到这个老奶奶好可怜,那个女儿也好可怜。我好想用我孱弱的声音告诉她,佯若我做你的女儿,你是不是就能好过一些。但最终我没能说出口,因为怕人笑话。
不知道连续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她是去了别乡,还是沉睡在了哪个荒野。
在那个事不关己的年代,她的消失或者出现,是那么的无声无息,悄悄的都没有惊得起一粒尘埃,她只在我的记忆里生根发芽,枝叶不息。
记忆中的这个集苦难于一身的妇人,只怕到死都没能落叶归根。那个长立桥头的片段,每每想起都让人忍泪不禁,多想,凌驾时空之道,去代替那个年幼的我去扭转她惨烈的人生。
从此这个老妪的画面一直追随我如影随形,它激起了我内心最初萌起的善念,注定这一生都要灌我以一种力不从心的悲伤。
还有一次。
大概十几岁,村后的麦垛子旁也有一个痴颠的老妇,她双腿似乎是被人毒打过,已经腐烂发溃,但她似乎没有疼痛,只顾对着热心的村民送来的衣衫果腹傻傻的笑。没有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只猜她是被遗弃的,被人夜里开三轮车扔下的,因为上半夜有人听到三轮车的嘈杂声。那时我爷爷尚在,他与村民合力将这老妪抬至麦场屋里,以求给这个不能动弹的妇人遮遮风雨。那是个温暖的场面 ,在我已经稍偣世事的眼里,他们都是自带光环的雷锋,尤其我爷爷的带头表率,至今对我影响深刻。
但这事后来传到大队书记那里,书记想,不行。可不能让这晦气染了我的地界。于是差人同样用铁三轮把那残疾的老妇扔在了另一个荒郊野外。
那几天里我一直在想。他们扔的时候动作有没有暴力,他们扔下的地方有没有可以躲雨的麦场屋,有没有热心的村民……
老妇从此消失了,她用她七零八落的命运换来的只不过是村民一个茶余饭后的谈姿。
我总在想,好人与坏人的距离?
面对众生纷纭,大多时候我们以旁观的心态,以中庸之道来寻求自保。凄凄惨惨戚戚,对于事外之人只是一段故事,而对于事内之人可能就是无数的肝肠寸断。
所以好坏的定义在角度和立场里变得那么含混不清。
自那以后,我凡是看到头发花白的老妪,就心生怜悯,总断定她不是被人遗弃了就是来寻她被拐的女儿。
记得高中,一次回家的路上,我楞是把在路口晒太阳的老太解读成无家可归的老妪。本来已经走过去好远,但是我还是执念不忘,一个刹车回头,冲到老奶的面前,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拼凑出十块钱,一把塞到老太的手里后,扭头就走。好像我终于做了回雷锋,好像我的十块钱就可以解救劳苦众生,好像就能对着回忆里的那个桥头更坦然了一样。
那天回去的时候还被我的母亲数落了一顿。她说我们家本不宽裕,一分一毫都来之不易,怎么轻易的就将十块钱舍了于人呢,其实我知道她的本意并不是心疼钱,更多的是担心我涉世未深怕我被骗。
我深深地告诉她,那的确是无家可归的老太啊。那个言辞凿凿,说的我自己都深信不疑。
这么多年过去,这几个老妪的片段一直在我久远的思维里时而清晰深刻,即便那样短暂。
人世里有多少如此坎坷失所的命运,他们痴傻,游离,他们不愿妥协的命运,都终将随着最后的那一抹愤恨熄灭于世。我们看到的是他们穷其一生的凄怆,但是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悲惨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兴许他们痴傻的世界里,才是另一个美好世界的桥梁。
但愿 ,来世,他们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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