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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家
两人沉默,楼道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灯又灭了,气氛有些尴尬。陆小渊觉得他呼出的气都是热乎乎的。还是梁凡先开口“奶奶过世一段日子了,我来替她收拾收拾家里的老物件。没想到碰见你了。这些年,好像从来没在这碰见过你。”
陆小渊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连一句话也说不顺。“哦,我……你奶奶……对了,嫂子还好么?听说,你有孩子了?” 。三年后的重逢,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居然是以这样的问候开场。陆小渊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话一出口就站立不安了。他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抬起头,灯一亮,恰好和梁凡四目相接。梁凡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眉心重重拧在一起,本就深邃的眼睛里有片悲凉浓的化不开。陆小渊被他看的心跳如鼓,正准备找话题搪塞,却感到手臂从被人拽着变成被紧握,力道大的令他吃痛。
“小渊,从来就没有过“嫂子”。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是这些年……”
“停停停!我不想知道你这些年的恋爱史。”陆小渊用力挣脱被束缚的手臂,
“那个,我姨妈在家里等我,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等等,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么?过几天建大100年校庆活动,我是总联络人,留个微信什么的也行,方便些。”
陆小渊想拒绝,他并不想和眼前这个人再产生什么瓜葛,他太了解自己的定力和对这个人的执念。就算有十个紧箍咒套在头上,一百个唐三藏绕着他念经,也有可能阻止不了他为眼前这个人做蠢事。唯一的方法,就是绝对远离。但此刻梁凡说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语气又这么顺理成章,如果拒绝,那岂不是显得他心胸狭隘。“好,校庆我不一定能去,公司忙。微信留给你,不去的话通知你。”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陆小渊,那一定是“仓皇而逃”。他站在家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等呼吸平顺了才按下门铃。
“谁啊,来了来了,就来”。
防盗门是老样式,铁门并不是完整封死的,而是上下都有铁栏杆,外面贴着纱窗网。夏天的时候里面的门敞开着,只挂个半长的门帘,通风透气。因此邻居们路过时候要是碰见家里有人,往往停下来隔着门聊几句。陆小渊看着门发起呆,年少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隔着这扇门听梁凡在楼道喊他,喊他去他家蹭饭,喊他做作业,喊他到巷子里胡闹。他甩甩头,劝诫自己少像个少女怀春一样念旧,扯着嗓子叫“姨妈,是我,开门”。
“小渊?哎呀这死孩子回来咋不打个电话呢?我这啥都没准备,快快快赶紧进屋。外边儿热吧,看你这一头汗,你先坐,我给你打水洗把脸”。
陆小渊看着眼前这个对他嘘寒问暖的中年女人,刚才缩成一个结的心也变的舒缓了好些。陆小渊十岁时父母离异,母亲远走美国,他和父亲一起生活在老家。直到高中时父亲再婚,送他来这座城上学,便一直寄宿在这里。姨妈和姨夫一直没有孩子,对他视如己出,加上两口子为人亲和又热心肠,邻里街坊们都彼此热络,陆小渊一直觉着在这院里生活的那些年是他人生中最温暖的部分。
“别忙了姨妈,一会儿我自己来,姨夫呢?”陆小渊走进客厅张望,窗帘换了新的,大大小小的凉开水瓶没有了,换成了直饮纯净水机,其它什么也没变。夕阳透过窗纱洒在客厅一角的竹藤椅子上,仿佛还能听见吱吖作响。从年少时,这个家就总透着股人情味道。
“哦,你姨夫不是最近准备退休了,和他单位老哥儿几个打牌去了。说是以后聚在一起机会少了。”
“姨夫是正处调退的么?”
“是,还算不错,这辈子没混上个正处级干部,他心里多少还是遗憾。别说他了,小半年没回来了,净叨叨他干啥。你晚上搁家吃饭不?吃饭我去买菜去,给你做顿好的”。
陆小渊在房间里东摸摸西转转,抬头看见书桌那面墙上贴着一排排奖状。“省青少年艺术创作大赛银奖”“校物理小组竞赛一等奖”“市城墙越野赛优秀奖”……那都是高中和大学时姨妈引以为傲的东西,纸张边缘都泛黄卷起,却不见灰尘。陆小渊突然就不想走了。
“吃饭姨妈。我今晚在家睡。别买菜了。刚楼下碰见张阿姨。说晚上叫我们去她家吃饭。”
晚饭时姨夫回来,拉着陆小渊叙了半天的旧。张阿姨收了洗好的衣服,在树下支起张桌子。四个人围坐在老梧桐树下,摆上几个小菜,有陆小渊最爱吃的红烧肉。北方六月的傍晚不像盛夏那么燥热,太阳落山以后通常有凉爽的风,带过晒了一天的草木香气,让人懒散的想闭上眼。陆小渊找了件姨夫的旧背心,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穿着短裤拖鞋就这么没形象的盘着腿坐在凳子上。
“小渊啊,,咱哥俩喝两杯。姨夫现在退休啦,是个闲人儿了,以前在建委的时候不管咋还能帮帮你,现在都靠你自己了。”60来岁的老人举着酒杯,虽然嘴角刻意扬得高高的,眼里却藏不住落寞。陆小渊为两人倒满酒,乐呵呵碰起杯。
“姨夫,您外甥这么才华横溢,在哪儿都能闯出个样子。您就放心吧,我姨妈辛苦大半辈子,以后您就带着她天南海北的转悠转悠,好好享受享受人生。我给你们养老。”陆小渊这话说的真心,他姨夫也听得高兴,一会儿功夫半斤白酒就被两人喝了个干净。
“老徐,你少喝点儿,小渊现在在设计院好着呢,前阵子老梁家孙子回来,我遇上了问候了几句,他还一个劲儿说咱小渊现在可厉害了。咱市里盖那什么什么第一高塔都是小渊参与设计的。是吧小渊?”姨妈一边得意的说着一边斜着眼睛瞪老伴儿。
“我就说咱小渊出息吧,比我年轻时候强多了,这当年要是跟着梁凡他爸进了建委,现在没准也是个科级干部。要不是梁凡那小子…… ”
“老徐!你少说两句,咱小渊现在是海归高材生,小名人。不比跟着他梁建平干差。他梁建平在建委再位高权重,现在这世道也不是他一言堂了。你倒是一直给梁建平当枪使呢,结果还不是被人算计。哎,不说了不说了,小渊,去让你张阿姨别忙活了。赶紧过来吃饭。”
“来了来了,快吃快吃。这有好些日子没在院子里敞着吃饭了,今儿天气好,美得很”张阿姨端着盘毛豆花生米乐呵呵在桌旁坐下。
“对了老徐,你家小渊这模样这么俊,十家也找不出一个。你倒是给张罗个好姑娘呀。这都老大不小的人了。”
一时间三个人无话,各自扒着碗里的饭打混。陆小渊本就酒量不怎么样,这会儿又陪着老人家高兴多喝了两杯,就有点儿找不着北。
“张阿姨,我不缺姑娘,我缺的不是姑娘……嗝,我缺,缺的是…是他……”陆小渊趴在桌边打着酒嗝儿,嘴里支支吾吾胡乱交待。
“行了行了,你缺啥呀,舌头都捋不直了。喝了多少就成这了。快回屋里躺会儿吧。我陪你姨夫和张阿姨说话。”
陆小渊本就感觉晕晕乎乎,站起身像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的不像话。老徐两口子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拐进楼道,轻轻摇头。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轴。认准了、下了心思的事儿到死都不听劝。当年因为姓梁那小子不声不响的一个婚礼,差点去了这条命。现在,要说再逼着他娶了谁家姑娘,真是想都不敢再想。”
“哎,小渊啊,听天由命吧”。
陆小渊跌跌撞撞进门,一头栽倒在卧室床上。他迷迷糊糊的想,为什么梁凡会知道他工作的事,这些年来,除了春节几乎都没再回来,两人也并无交集。“梁凡!你个混蛋王八蛋!你算老几啊,我为什么要想起你,我为什么要遇见你,你有多远滚多远行么?”。陆小渊突然觉得头比斗大,也不知道是胃里被酒烧得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大声嚷嚷着,狠狠抓起枕头来回撒气,蹂躏到指甲都有些生疼才终于彻了力重重跌回去。不省人事以前,他把整个脸埋在枕头里,直到憋得满脸通红,气都喘不过来。他把今天所有的纠结和憋屈都归咎于酒精作用,嘴里轻不可闻的却是一遍遍念着那人的名字“梁凡……梁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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