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月亮

还记得“我们的月亮”吗？是的，我们的月亮。它还挂在故乡清朗的夜空里吧？

小时候，在月下玩捉迷藏，藏着藏着，小伙伴不知啥时都回了家。钻出稻草堆，只见一个你，伶仃地站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诺大的村庄突然空旷而寂静，村边的山岗被月亮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站成一群黑魆魆的怪影。酸枣树醉汉似地在夜风里摇头晃脑，刚刚藏身的稻草垛突然山一般吓人地高起来。蟋蟀在远近的角落里“嚯嚯嚯”地叫，叫得人心里慌兮兮地。我赶忙从草垛旁跑过去拉你的手，你拖着小辫仰着头，指着月亮对我说：“看，那是我们的月亮。”又大又白的月亮饼子似地贴在黑锅般的天上。是的，那一刻它就低低地贴在我们头顶上，就照着我们俩，它可不就是我们的月亮？我和你的。那夜，我梦见和你一起啃月亮，月亮的味道和妈贴的棒子面饼一样香甜，我们可着劲把圆月亮啃成了月牙儿。

月亮圆了缺，缺了圆。我们唱“月亮月亮粑粑，里面蹬一个嘎嘎”，又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唱到“月亮代表我的心”时，我们长大了。

成长的过程中，除了看月亮，许多关于月亮的诗也被我们看到心里头。我们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女孩子的心事被浪漫的诗词滋润得日渐丰盈起来。

新稻割下后，打谷场四周又堆满了高高的稻草垛。我们喜欢在夜间一同爬上去，躺在晒得香软的稻草窝里边看月亮边谈心。月亮圆润饱满，一如我们童年见到的模样。它温柔地贴近我们，如同我们贴近彼此的心。你说：“这里除了我，只有我们的月亮。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我说的最多的是他。他和你同班，他会吹悠扬的笛子，会写很美的诗。“他的诗写的真好啊！我背给你听？”你枕着双臂默默地听我滔滔不绝：“总是忘不了映山红开花的季节/奶黄的花粉打印在天蓝色的衣裳/安徒生童话的一隅/没有海的女儿/河边傻乎乎的老牛喘着满足的粗气/蒲扇般的耳朵打探远方……”“鲜灵灵的甜笑和风中的低语/一根芦笛横在叶片似的嘴唇/奏出黄昏袅袅婷婷的炊烟……”如水的月光里，涌动着我青葱岁月的浪漫情怀。你却在我的激情中微闭了双眼说：“瞌睡来了，该回家睡觉了。”

我在他的诗中燃烧，你却在他的诗中沉默。我不懂，一把火，可以照亮黑夜，也可以灼伤心。那以后，我们的月亮下，换成了我和他。初恋迷离的视野里，他的身影遮蔽了你渐渐消瘦的容颜和淡去的笑容。憋不住的时候去找你，想要和你分享满肚子的快乐。“嘎婆关节炎发了，舅舅带信让我过去看看。”“大表哥定亲了，舅舅带信让我过去看看。”你躲我，可连扯谎都不会换个花样。暗恋如刀，割破了你的心，也割缺了我们的月亮。那以后，我们渐渐少了联系。

他和我先后考进了大学，完成了鲤鱼跳龙门的壮举。跳出龙门的鲤鱼忙不迭地各奔前程，那些诗从此只在我的记忆里。或许，也在你的记忆里。

年华似水，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容颜，如梦心事，也带走了月色般静美的心情。

不看月亮已经很多年了。今夜秋月明，搬了竹椅独坐顶楼阳台，看城中万家灯火，星星般眨着遥远冷漠的眼。而我们的月亮也该挂在故乡清朗的夜空里吧？只是月下的人却“千万恨，恨极在天涯。”了。

此一刻，耿耿于心的只有那两句——“故家明月在，何日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