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山

　　    老虎山

　　我家房屋对面的绿油油的稻田的对面的清澈的小溪的对面的泥土公路的对面的绿油油的稻田那边有一座山。这是一座有些名气的山峰。因为有了老虎而出了名，现如今老虎没有了，老虎的威名还在，这山头还是有名气。

　　奶奶说那叫“老虎山”，在她还年轻的时候，这山上是有老虎的，那时山上都是高大的树木，森林十分茂盛，人是不容易走进去的。我虽然还小，也不大确定这山上有没有老虎，站在家门口远远的看过去，那山上依然是树木茂盛，这山上最大的特点是，在山腰上有一颗凸起的大石头，这石头看起来有嘴有头，高高的屹立在树木林外，就像一只站着的老虎露出的上半身。奶奶很确定的说，那个石头下面就是老虎住的地方。这是全村的大人都知道的事，尽管村里面老外婆和狼的故事很流传，但是我到夜里不睡觉，我妈要吓唬我的时候，却不怎么提起这个故事，我想这个故事她是知道的，只是老外婆和狼在她看来并没有老虎这么吓人。所以她常说的是，不睡觉就丢到窗外去喂老虎了，或者不能哭，晚上哭就会把老虎引来了。

　　小的时候晚上总不爱睡觉，仿佛总有用不尽的精力，我甚至无法理解，大人怎么会那么疲惫。到了6岁的时候就更加顽皮了，夏天，晚上在屋子外面玩是特别有意思的，追着去捉萤火虫，把捉到的萤火虫放进透明的玻璃瓶里，盖子一盖，就可以看着萤火虫在瓶里面爬来爬去的，那尾巴上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是件特别高兴的事情。有时候拿着放在床头，可以一直看到深夜才睡着。一过夜就大多都死掉了，尾巴上的光也不怎么亮了。冬天，特别喜欢点着火把玩，就是拿一根棍子缠一个破掉的塑料袋子，缠结实了，在火堆里点着，(火堆是大人烧起来的，就是家里一些生活的垃圾堆在一起把它烧掉，）就这样举着像是一个灯笼一样照得见路面，一路走着是可以点很长时间的，拿着在家门口的路上走来走去，照见什么都要停下来看个仔细。如果是夏天，也走到田野去，在田径上走着，就会看见路边上蹲着许多小青蛙，它们一听到有动静，就都往田里跳;偶尔也有一两个跳起来被禾苗挡住了，在半空中掉下来，跌倒在路边，四脚朝天地露出白白的肚皮来，所有的脚都狂乱地舞动，一会儿就翻过身来一跳一跳地消失在茫茫地禾苗海洋里。有时候走得急了也会被掉下来的火点烫到手或者脚，主要用力一甩开，也不是很疼的，还要十分注意它冒出来的黑烟，风一吹过来就容易辣到眼睛，但这些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那时候都玩得很开心。而这时正好被大人看见的话便被喝诉道：快丢开，要烧到衣服上了，这么不怕死的人。要是被我妈看见就比较的危险，她总要一边骂着一边追过来，把你手上的东西抢了丢掉，有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她手上竟然能多出一根烧火棍来，她就会一边骂着一边追过来，抓住了就打。要是没有被她看见，我也没有着急着回屋去，只顾自己玩自己的，听到她的喊声一路过来时，就迅速地灭掉火把跑到别处去。答应道，“我在这里玩呢，就回去睡觉啦。”很不情愿地跑回屋子里面，却一直说话，不睡觉。有时候她急得没办法了，走过来举手就打，这时候总是会哭，一哭就会哭上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听到她起床走过来了，不说话，盯着看她走过来，（那时家里只有一个主房，平放了两个床，我和弟弟睡的床靠近门口。）等她举起手来，懂得是要打下来的，就先大声哭起来。也许这时候她就心软了吧，没有打只是说“快睡觉”，于是不再哭。偶尔也会有例外的，不管我是先哭了还是后哭的，总是狠狠地打上几下，打得越疼了越哭得伤心，越伤心哭得就越久。她打完也就睡觉去了。偶尔也有她睡不着的时候，而我还在哭得没完没了，她就起来把我拖到门外去，把门锁上，嘴里还骂着“这么不听话，这么爱哭，丢出去喂老虎好了”。这时她总会说出吓人的话来，常常说的是“再哭把你丢到窗外面，等老虎来吃掉”。刚开始的时候，一听到这话，便不敢再哭了。但时间一长，而且也没见丢到窗外去给老虎吃掉，只是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却已经不灵了，我还是照旧哭我的。这次是真的丢到屋子外面来了，我只是哭，任由她拖着我出了门口把我推开去，看着她把门锁上，把灯关了。刚开始有些害怕，看着周边漆黑的土墙，止住了哭声，回头看看外面，今夜的月光真亮，不是很圆的月亮高高挂着，照在地上都能看得见地面，不十分仔细地看，就像是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霜，特别是水泥地面就分外明显。眼前总是星星点点的看东西不是很清楚，远处就只有一片一片一堆一堆的黑，要不是都知道是稻田、房屋、河边的竹子和山丘，是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来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深不见底，显得不尽地高远。有很多很多的星星都出来趁热闹，要和月亮争这光辉，它们都亮得很有形状，有三角的，有四角的，有五角的，还有六角的，偶然还会眨眼睛，那些小小个的都不太亮，只有一个小圆点，好像是圆的。她们都静静地呆着，月亮的光芒也没能把小星星的光亮遮挡。星星下面偶尔有一小片白云，慢悠悠地飘过，有一个看起来很像一只小羊。我于是羡慕起白云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多自由自在呀。心想，这天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呢，是不是她们驾着白云在飞来飞去呢？我于是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静谧的夜景。想到之前有时候半夜里上厕所了总禁不住轻轻地拉开窗布来悄悄地向窗外望去，也没有看见过老虎，有的是月光照得发亮发黑的泥地，或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但也不敢大胆地伸出头去认真地看，很担心真的有老虎。

　　“还不回来睡觉，发什么呆。”突然从身后传来这声音，吓得我跳了起来，本是坐在地上忽然像有根弹簧撑了起来。我回头一看，妈妈正站门口看着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了灯，什么时候开了门，什么时候站门外面的？

　　端午节的一天晚上，大家都很晚了没有睡，我那时不懂得，也不去在意，反正我总是盼望着过年过节的，这些日子里总有好吃的。家里把煤油灯点起来，然后大家坐在外面聊天，说话。点煤油灯并不是我家里有什么样的特别的风俗，是那时候乡下没有电，晚上也不太舍得点灯的。我坐在奶奶旁边，看着她拿着一把自家制造的扇子，慢慢悠悠地扇风，我也正好一边上凉快着，听着大家说话。我本来是个好动的孩子，手脚也闲不住，偏要跑来跑去的，就在我忙得不亦乐乎时，突然看见对面山腰上飘着一盏灯，便新奇地叫起来，看，对面的山上怎么有个灯。可是大家对那山腰上的灯都茫然不解，不知道是谁说，有人在那里点了灯。自然要被反对的，常理上就说不通，怎么会有人在半夜里点个灯到山腰上去呢？又一说是鬼火，灯没有这样大的火焰。我不知道什么是鬼火，却来了兴趣地追问起来。一个读了五年级书的堂姐说，是在坟墓里冒出来的磷火，我听着有些害怕，也还是不懂，正要问清楚，大人已经制止住了。说，说这个不好。换了话题，说起老虎来了：说对面山上的大石头里以前住着两个老虎，有人看见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每到晚上的时候老虎就会出来吃人，十分可怕，只要天一黑，每家都会把门锁好，不敢走到外面去。

　　其实那山上有没有老虎我也很好奇，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的，确实是很茂盛，像老虎呀，鸟呀蛇呀这些我想可能会有吧！我是很想去看一看了，只是觉得那边的山确实太远了，一个人也不敢去。只是觉得路远，没有多想会有什么危险，仿佛隐隐约约的有些害怕。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念头吧，以至于到了第二天自己都忘记了。

　　有一天早晨，我在家门口又多看了一眼对面山上那凸出来的大石头，那大的一个伸出来长长的一块里很像一只老虎嘴，越是仔细看越看着像，仿佛嘴巴是半张开的，头上也有着纹路，快要看得见黑黑的眼睛了……“都八点了，还不回去煮饭呀。”妈妈在不远的菜地里摘菜，抬起头来对我叫喊道。

　　我已经上学读书了，而且读了2年级。有一个星期六的早上，我突然又很想到那边山上去看一看了。我把弟弟叫上，带着他从家里出发，一直望着那边山上走去，我感觉走了好久才到那个山脚下。这山脚下有一条小溪，看起来水很深一样，水清澈而奔流不息。我想找一个窄的地方跳过去，终于不能。我便蹲下来想用一只脚测试一下，看我能不能够得到底，就是水太深，我突然向下滑了一下，差点掉到水里面，急忙缩脚，右手往后甩出抓住了身旁的野草，我的脚快速抬离水面的时候，我的凉鞋被水冲走了，眼看着它在水面上翻滚了两下，渐渐地消失不见。我顺着水流一路追下去，小溪两边都长满了小树，树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藤条缠绕着，都向溪水压下去，密密麻麻地遮挡得严严实实。终于难以找到我的鞋子，眼看着无能为力了，只有哀伤悲凉。

　　我焦急地对弟弟说，“我的一只鞋子被水带走了。”

　　他说，“你穿的不是凉鞋吗？怎这样。”

　　“你看见了不，”我又问道。

　　他便探了探头看着河里，过了一会他才说，“我没看见呀！”

　　我认真地找了好一会，依然找不到我的鞋子，伤心地对弟弟说，“我们回家吧，已经走了那么久了，我都累了。”

　　弟弟说，“那回去了吧！只是你的鞋子丢了怎么办。”

　　我苦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啊，先回家吧。”

　　我不穿鞋，光着脚走路，手里拿着剩下的一只鞋。走到离家还有一百多米远，就听到了妈妈的叫唤。当她看见我时大声说，“跑哪去了，还不快回来吃午饭，一天到晚的带着弟弟到处乱跑。”我没有回答她一直往前走。当她就要转身时，突然间停了一下。我也能同时感觉到她发现了我手里拿着一只鞋子。“你的鞋子哪里去了？”她用手指着我的脚说。我懵了一下，很有些犹豫不决了，不知道该告诉她还是不应该告诉她好。我的手突然被她抓住了，真是瞬雷不及掩耳，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吓了一跳。被抓住了以后，就被一股力量往前带去，我本能的向前走着。弟弟在后面看见了就往一边跑，躲起来了。我一直被拉到厨房的时候，她从门后面的角落里拿起一根烧火棍子，手一扬用力一棍子打到了我的腿上。嘴里说着话，“鞋子呢？丢哪去了？”

　　我说，“被水冲走了。”

　　她便用力的扬起棍子打了五六下。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你乱跑就好了，鞋子也弄丢了，上次衣服弄烂了，还没打呢，这次又把鞋子弄丢了，天天给你买鞋子容易吗家里都没钱用，你还不知死呀……”接着我便听不太清楚她说的话了。她每打一下我都要跳一下，双脚不停地蹦蹦跳跳着，嘴里呀咿呀咿呀的叫喊着，仿佛我叫得越是厉害，她越是打得重了，已经不是打在脚上了，有时打在肚子上打在手上，哪里都痛着，以至于我每一次都自然反应地跳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了？她的手慢慢的松开了，我逃开了她的手掌，她得走上五六步才能够得到我的地方。“站住，你还要跑？”说着这话她手里的棍子扬了起来，好像又要打下来的样子。但我没有跑，站在那里等着。她仿佛是打累了，棍子又放了下来没有要打的意思。说道，“回去！”她说完也就没有理我，找弟弟去了。

　　有那么一个星期吧，我是一只脚穿一样的鞋子，两个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鞋子，都穿在一个人的脚上，看起来确实有些奇怪。是以前的鞋子里，刚好是有一个坏掉的。其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呢？或者心里不舒服的想法。但过了没多久，我就有新的鞋子穿了，心里是很高兴的。

　　有一天下午的时候，我放学回到家里，看见对面的老虎山，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火烧光了。只见那地上还冒着青烟，松树被烧得叶子都不剩了，立在那里好像一个个木桩，还要伸出许多枝干来，插满了整个山头。山腰上的像老虎一样的石头，也看得更加清楚，露出来大大的石头，好像地里长出来的。

　　过了几天也是下午的时候，弟弟从外面回来，看见我说，他刚刚去过老虎山，那边还是有点好玩的。有两个很大个的石头，有一个裂开了一半了。但是并没有找到老虎洞，只是在石头下面有泉水。我也很好奇呢，真的没有老虎吗？弟弟说，“连鸟都没有一个。”

　　我又问他，“你们去那里干嘛呀？”

　　他说，和别人一起去捉鸟，没有找到。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了。

　　放暑假了，我决定到那边老虎山去看看，我叫上几个人一起去。山上仍然是一片烧焦的痕迹，石头也像弟弟说的那样，有一个石头不知道怎么的就坏掉了一大块，那断了的口子不是很旧的样子。大家在那石头上玩了好一会。我看着这大石头心里很高兴总不舍得走开，每一个角落都要看得清楚了，心里才满足。心里想，这两个石头这么大，怎么会突出来在这个地方呢？我还跑到那石头最尖的地方站直了往下看，真是高得吓人呢！往边上一站是个很刺激的事情，仿佛总有一股力量想要把你拽下去，而自己也总有一个念头想要一用力往下一跳，好像只要敢往下一跳就能够飞起来，直向青云。我抬头看了看天，低头看了看地，最终没有这个勇气。

　　在山里逗留了许久，始终没有看见真的老虎，但老虎的威名远播如雷贯耳，还是不要见到的好。但假的老虎仿佛总萦绕在身边，总要小心对待，一旦把虎皮被上去，也是十分让我害怕的。

　　如今这些都早已成了过往。我的妈妈也变得和蔼可亲了，她都已经不记得以前怎么会火气那么旺盛了。我想，这样就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