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走过来时,口罩老三以为又要来劝阿兰赶紧离开,因为不等医生靠近,阿兰已经死死抓着床沿,似乎那就是她留下来的唯一希望。
然而,医生只是过来检查马先生的身体,没有驱赶阿兰的意思。
“看起来有点好转,”医生带着面罩看了阿兰一眼,“虽然让你留在这里不对,但或许是因为有你在的关系,他似乎在努力让自己恢复。”
阿兰苦笑着点点头。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头喊,这位医生转过身去,阿兰看见了防护服背面的名字:陈启彦。
“晚点我再来看看。”陈医生刚转身想走,突然又回过头来,指着阿兰身上的防护服,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那是一件用一次性大号垃圾袋裁剪而成的,阿兰跟着护士姑娘们赶了一个晚上,才勉强套在身上,她的决心和意志力,连口罩老三都不得不服气。
陈医生走后,口罩老三看着马先生,他的呼吸还是很急促,喉咙好像被卡住了,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来。
阿兰把身上的防护服扯了又扯,希望能把那些皱褶抚平,但那毕竟就是一个垃圾塑料袋所做成的,只要阿兰稍微用点力,轻薄的防护服就会一下子变得不堪一击。
“好像还要再改进一下。”阿兰自言自语着,就在这时,有个硬邦邦的东西,从防护服里掉了出来。
是个红色的盒子。
这个是……口罩老三突然想起来了,阿兰瞪大了双眼,显然她也想起来了。
天呐,他们完全不记得要把盒子还给那个小伙子,可怜的小伙子估计一直在等阿兰的消息。
阿兰决定把盒子赶紧还回去,于是低头对马先生说了几句话,但口罩老三感觉,马先生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因为他一直闭着眼睛在吸氧,嘴里喃喃自语,像在承受着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
阿兰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她走得很快,因为她想尽快把盒子还回去,并快速回到马先生身边。
然而,阿兰找不到那个小伙子,就连口罩老三,也搜索不到那个瘦弱的身影。
走廊里一片狼藉,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口罩老三被阿兰带着跑来跑去,已经开始晕熏熏了。
记在这时,有个人用力抓住了阿兰,“你别在这里乱跑,危险,你是哪里来的?”
阿兰气喘吁吁地问:“我找一个年轻人……男的,前两天还在走廊里,我不记得床位号码了,他很瘦很瘦,他……”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啊?他没跟我说……”
“你去护士站问问,别在这里乱跑。”
听他这么一说,阿兰赶紧跑去了护士站。
“打扰一下,”阿兰的声音已经有点沙哑,她干脆把红色盒子往桌上一放,“这个东西是之前走廊里一个小伙子给我的,说托我送给一个叫李青的护士,可是我听说李青已经不在了,我想把这个盒子还给那个小伙子,可我刚刚去走廊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一个护士走过去,拿起盒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口罩老三透过护目镜,看到了她迟疑的眼神,她似乎知道这个盒子的故事。
“你说的那个人,叫程勇,昨天走了。”
“走了?”阿兰一愣,“出院了吗?”
不对,阿兰说错了!口罩老三心想,最后一面看见那个小伙子时,他那病殃殃的样子,始终刻在口罩老三的脑海里,他病得很严重,不可能这么快就出院了。
果然,护士说:“他死了。”
“怎么会!”阿兰忍不住咳了几句,“你没搞错吧?”
护士摇摇头,“程勇是李青的男朋友,他入院前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后来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昨天一听说李青的事情,就……”后面她不用多说,口罩老三都知道结果了,阿兰脸色很是惨淡,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口罩老三突然感到一阵湿热,抬眼一看,是阿兰的眼泪,泪气又腥又苦,夹杂着浓浓的愁绪,阿兰这次没有抽泣,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李青跟我们是同事,是朋友,她和程勇的事,我们多少知道一些,一直以来,李青的家人很反对他们来往,毕竟程勇的身体确实不好。”
阿兰静静地听着,默默红着双眼,口罩老三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它还不懂何为深情,但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就像失去了阳光一般,看不见未来,等不到希望。
护士叹了口气,“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后面竟是这场疫情拆散了他们两个。”
“他们都感染病毒死了对吧?”阿兰抬起头,她问的问题,正是口罩老三想问的。
然而护士却摇摇头,“李青不是,她是被人逼上绝路的。”
口罩老三和阿兰同时愣住。
“没有人能理解我们的工作,没有人知道,我们都是拿命在工作,我们的压力,已经大到随时都会崩溃倒下的程度。”护士姑娘突然激动起来,“可是那些人呢,他们完全不理解我们的苦衷,他们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光她的防护服,辱骂她诋毁她,想让她染病而亡,这叫李青怎么受得了啊!”
记忆的口子被一点点撕开了,那段围殴和谩骂的时光重新浮现在口罩老三的脑海里,口罩老三突然想起来了,阿兰似乎也恍然大悟,那天在走廊里,被扒光防护服围殴的姑娘,原来叫李青。
护士低着头,似乎不想再说了,口罩老三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她的泪水,化作阵阵泪气熏糊了整副护目镜,她抽动的嘴角,悲痛的表情,似乎在一点点刺痛口罩老三的心。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病毒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丑陋的人心。
口罩老三突然害怕得全身发抖起来,它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接下来它还要面对多少恐惧和不安。
它十分想念它的口罩兄弟,它特别怀念过去五年默默无闻的柜子生活,然而打从阿兰把它们从柜子里翻出来后,这个世界就变了。
柜子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它现在就想知道口罩老大怎么样了,能不能找回失去的记忆,它还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未来的哪一天,它还能再见到口罩老二,再瞧瞧,它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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