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闹过分手，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我是一个情感需求很高而且非常情绪化的人，高中的时候我的闺蜜和她的好姐妹出去拍大头贴没叫我我就要哭着写绝交信的，这样的我居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分手”这两个字。哪怕到了故事的最后，我也只是跟他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他指着我放在床头的一瓶纸星星跟我说，怎么可能呢你看你还给我叠了这么多星星。我一下子就笑场了，人生好难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这么尴尬的事情发生，我能怎么办啊，我只能强行把笑场转成冷笑：“呵，谁说是给你叠的，这是我自己叠着玩儿的。”也不能怪他不理解，毕竟我在心里给我们的感情做减法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啊。

那天他打游戏了输了，我只是说了句：“打完了是吧？咱们走吧。”立马就有一道我无法形容的目光扎在了我的身上，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却比说了一万句狠话都要狠。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谁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是一种非人的眼神，影视剧里杀疯了的野兽的眼神都难以望其项背。它对我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后来我发现正在读初中的弟弟开始玩游戏后反应十分过激，差点姐弟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当时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就直接迎上了那道凶悍而复杂的目光，根本无法承受，我一脚支撑一脚蹬地，用力把椅子向后滑了一大步，起身走出了网吧。

冲出网吧后我暴走了二百多米才稍稍平静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追上来。不是希望，是害怕。那个眼神落在我身上的寒意太重了，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时候如果他追上来，会不会一巴掌呼在我脸上。身后空无一人，也没有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只有法国梧桐的掌型叶子在微风中轻轻相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叹了一口气：“这次必须多减一些分数了。”

分数减完了就要离开了，不是他离开我就是我离开他，这是我在爱情的开始处就十分明了的一件事。他说“我们在一起吧”的时候我还有个十分明确的暗恋对象，他也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姑娘，他不问我还喜不喜欢我那个暗恋对象，也不说自己还想不想得到他的那个姑娘，只问我：“你跟我在一起开心不？”我想了想，是挺开心的。他说那不就得了。然后他直接给我寄过来两大箱零食，室友们纷纷起哄，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和他签订了契约。

这份契约只有开始日期，没有结束日期。甲方和乙方各自算分，分数多了就续约，分数没了就解约，我是这么理解的。

我站在法国梧桐下仔细算了算，分数还没减完，那就继续扮演好女朋友的角色吧。女朋友就在原地等着男朋友游戏玩够了出来一起去吃好吃的，就这么简单。于是我开始想一会儿是去喝鸭血粉丝汤呢还是去吃黄焖鸡米饭，对了黄焖鸡米饭中午刚吃过，那就鸭血粉丝汤吧，我还可以用我不喜欢吃的豆腐泡换他的粉丝。

“宝宝，走，哥带你去吃鸭血粉丝。”这是他出了网吧找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这就是他的道歉方式，他跟人说过无数的“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的问题”来揽下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所有大小问题，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不说就不说吧，谁让他一下子就点到了我想吃的饭呢。

“那我不吃豆腐泡。”我说。

“好，我用粉丝跟你换。”正确答案。

“那你以后不能瞪我了。”撒个娇。

“我什么时候瞪过你。”“切！”

他轻轻揽过我的肩膀，亲了一下我的头发。梧桐树上突然掉下来一个毛球球，砸在他的头上。我说你看这就是神对你的惩罚，每一个善良的女孩子都有一个保护神，我的保护神说你该打，你就被打了。他不服气：“那你上次还被鸟屎砸呢。”“那是神给我的鸟屎运啊。”“看把你能的。”我们就这样踩着树影继续走下去，好像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就这样走着走着就可以到白头一样。只有那棵法国梧桐发现了，我只给他瞪我那一眼做了减法，却没有给他点了我想吃的饭做加法。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公平的爱情运算，满得不能再满的分数，也会在一瞬间变为零分甚至负分，我的算法已经够温柔了，不是吗？

不过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那竟然是我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回到学校不久后他就按原计划出国了，出发前他让我去银行办了一张可以外币交易的卡用来接收他的工资，银行小姐姐一直夸我漂亮，问我是不是整容了，怎么比身份证照好看那么多，我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大概是他让我办的这张卡给我整容了吧。

他就是这样，能够在很多地方满足我的虚荣心，比如往宿舍寄零食，给我买名牌衣服，带我去高档咖啡馆，领我去他家吃他奶奶做的红烧肉喝他爷爷开的红酒，从国外给我寄当地产的巧克力和咖啡……

这于他是日常，于我却是恩赐。而我所能回报的也只有用室友折星星剩下的星星纸叠了一瓶五颜六色的星星准备等他回来了送给他，瓶子是猫咪形状的，以前装满了我爱吃的牛肉干，没错也是他买给我的。所以当他抱着一大捧花出现在我面前要挽回的时候，我一句狠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说一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甚至都不能理直气壮地跟他说我给他做过的减法：在我上课的时候夺命连环call，在喝醉酒的时候喊那个姑娘的名字，在我有一个工作机会的时候以上司是男的为由阻止我，在带我去咖啡馆的时候说“没想到你跟这儿的氛围还挺搭”……当时以为顶了天的事儿，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都好像没那么重要了，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指望他说一句“我错了，我改”吗？分数减完了，契约结束了，我已经开始默默给新的契约攒分了，哪还有什么立场听他一句迟来的道歉。

“你说你已经不喜欢我的意思就是你以前喜欢我是不是，那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可以让你重新喜欢上我，以前我能做到的，以后我也能做到。”他把花放在沙发上冲过来抱我。

铺天盖地的悲伤刹那间包围了我，他终于学会用拥抱解决问题了呢，可是我已经没有分数可以加给他了。我用力推开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也没有喜欢过我，为什么咱们就不能好聚好散呢？”

说完我就哭了。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到天都塌了地也陷了，哭到花都谢了草也枯了，哭到他说“你别哭了我不抱你了我现在就走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地上凉”。我还是一直哭啊哭，哭到窗外树上睡觉的小鸟扑腾腾飞走了，他终于关上门离开了。

没有什么道理可以告诉这个世界上的少男少女，也没有什么修辞手法可以用在这个故事的结尾。

只是想最后唠叨一句，如果你也遇到了这样的爱情，做减法的时候不妨告诉对方一声，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再唠叨一句，如果有不一样的结局，可以告诉我一声吗——看在我大哭一场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