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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我眼前一直有一个画面——
那是多年前一个春天的黄昏,乌蒙山下的一个村庄里,炊烟变幻着身姿,与多情的晚风私语。天边的晚霞散落在小院里,小院的主人喝醉了酒躺在藤椅上——她头发花白,双眼微闭,喃喃自语。突然,“吱呀”一声,院门推开,一个中年男儿快步走到她身前,抱起,唤她:妈——
那是二〇一七年春天的黄昏,晚霞似火温暖老屋。一间小院里,炉火正旺,各种食材堆在灶台。一位七旬老妇,佝偻着身子,在厨房里洗菜煮饭。她时不时地望向院门,目光里带着期盼。
她在等一个人的归来,等那个人的影子先行落在她的身边。可等呀等,等了无数个黄昏,终是未能等来那个离家的人。她端起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夕阳仿若也嗅到了酒香,涨红了脸,与她一起醉去。
“该吃晚饭啦。”这是中国家庭里经常听见的一句话,而这句温暖的话,出现在这篇散文里时,却挟裹着疼。与她朝夕相伴了五十多年的丈夫,在两年前的深秋,被养育他的大山河流收走了。她的四个孩子,个个敬她爱她疼她,要把她接到身边侍奉她,而她却不愿,但又不能违了儿女们的心意,便应了下来。但,最后也只是在大儿子家里住了几天,去小儿子家住了不到一个月。她总是推说住得不习惯,其实还是贪恋着老屋的气息,贪恋日落西山时投映在身边的长长的影子。
“身边没有了你爹长长的影子,向着晚阳,也是冷的。”这句话,她对儿子说了几次,儿子自然也是听懂了母亲的话外音。于是,儿子顺从了母亲的意愿,从几次三番欲说服母亲去城里同住变为隔三岔五回家陪伴母亲。独居在老屋的她,成了儿女们心头的牵挂。特别是这次,她喝醉了酒,大儿子接到堂弟打来的电话,急急赶回家。
“儿啊,你怎么来了?”她酒醉后醒来,已是晚上十点。看到望着自己的儿子,才想起来晚饭时喝下肚的酒。儿子虽然心里生气,怪母亲喝酒还醉得不省人事,但还是轻声细语地劝慰母亲,并将一碗红糖水端来让她喝下。醉酒后的她,干枯凌乱的白发,苍白憔悴的布满皱褶的脸,还有那微张着喘气的嘴巴,看上去那么虚弱。
“谁叫你爹提前走了呢?”她将红糖水喝下,幽幽吐出这句话——瞬时,各种情愫纠缠在一起,惊落了天上的白月光。儿子告诉她,爹爹托梦给他,叫她千万别喝酒,爹爹知道她喝醉了,在那边会牵挂会不安。这些话语,如暮春的晚风,照拂她的心。
“你们那儿,我不去,离你爹太远了。”儿子在家里陪伴了她几天,陪她到地里拔菜,帮她洗衣晒被,陪她说话,趁机又提起想接她去城里同住。她的一句话,让儿子瞬间泪目。红红的晚霞又洒进院子里,她的脸被晚霞映衬得红红的,一行泪水从她脸上滚落。
“儿啊,把这个拿去吧,我不会再喝了。”儿子临行前,她将那个装着半桶白酒的塑料桶交给儿子。她叮嘱儿子要少喝酒,母子俩相望,微笑。
至此,这一场上演在二〇一七年暮春的剧集缓缓拉上帷幕。
作为观众,我坐在台下,凝神屏气,不愿放过每一个画面,每一种人物的表情,我甚至特别向往那个乌蒙山下的村庄,想在暮春时节,去看看火红的晚霞是如何将一间普通的院子抚照,想去探望她——可亲可敬可爱的老人,听她讲述那些久远的故事。
这是云南曲靖作家山地(朱华胜)散文《母亲醉酒》中的场景。画面感十足的文字,在我眼前挥之不去。穿越文字的幕帘,我望见被黄昏光影笼罩的小院,以及发生多年以前暮春的故事。听见母子间的对话,我也如同醉了的夕阳,闻着远远飘来的酒香、墨香,醉了。
文字使人世间各种景象重现,那些温情的画面也随之重现,同时还令阅读者深深感动。文字的力量向来如此。也许是因为这篇散文有多个点触碰到我内心最不可碰的地方,以至于多年后我依然对这篇散文中的场景和情境念念不忘。
我想让这篇散文成为我《时光书》系列散文中的一篇,但我不愿以理论性的文字去阐述我内心对它的喜欢,不愿让它陷入一种常见的框架中。应该会有一种独特的文字表现形式,符合这篇散文的气质,令它绽放。
山地的散文,无论是写人叙事都带着他个人的体温。他所生活的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赐予他源源不断的写作灵感。除此,山地更是一位善于捕捉和集存素材的写作者。他敏锐的目光,往往能洞悉那些已然发生的或即将发生的事。
当那片土地上的记忆开始泛化,一些属于精神和情感的东西便开始升华,特别是多年以前一直储存在生命原乡里的物事,在文学的催化下,在情感的培育下,逐渐显现出本色——而这些,我们经常可以在山地的散文中读到。
《母亲醉酒》一文中,山地自然地将文本向着内心深处掘进。因此,亲情散文才能挣脱此种题材的桎梏,向着更为广阔的文学疆域突围。散文中酒醉的母亲,火红的晚霞,老屋,院子,母子之间的对话,特别是文中几次出现的“长长的影子”,彼此映照,互为融合,传递出一种温润的人间情愫。
两年前父亲病逝,母亲失去了一生的挚爱与依靠,山地在描写母亲时,语言那么纯简真实——“花白的头发,干枯凌乱。瘪瘪的嘴巴,微张着,喘着气。布满皱褶的脸,苍白憔悴。虚弱的身子消瘦,佝偻着。”在用文字表现母亲内心的疼痛时,没有用大量的描写,也没有刻意地渲染,母亲心中对父亲的思念在她沉默之后的这一句“谁叫你爹提前走了呢?”中体现,不只是怨,不只是疼,更多的是忍不住的思念。再加以适当的景物描写——清冷的月光跌落下来,碎了一地……自然而然地加深了文本的痛感。
有些情境是可以还原的,素朴的,浓郁的,一切关乎生命、爱与疼痛,皆可以在念念不忘中成为永恒。所有的诗意诗情,都要让它们沉降,让它们在这个过程中去亲吻大地,与泥土融为一体,至少也要共生共存,这样,我们笔下的散文才不至于飘忽不定。在山地的散文中,我们往往可以发现,他的散文已经有了这种珍贵的品质。
《母亲醉酒》作为亲情散文,也有着诗意的一面。如散文在开篇便有了诗意的铺垫:“西斜的晚阳透过窗户送进暖暖的光,这突然让我想起家乡的老屋,坐东朝西,也是这个时候,夕阳西沉,火红的晚霞洒满了我家院子,继而,扑进屋子里。”
又如在描写到当母亲睡着后,他来到母亲醉倒的地方,看到寡白的月亮,看到清冷的光跌落下来,他以月光的白来寓意人间之痛,以清冷的光来呈现母亲的内心世界,别有意味。这些诗意的意象,纷纷沉降,因为有土地的怀抱,有泥土的芬芳。
山地深深地爱着母亲,特别是父亲去世后,他常担心独居的母亲,每天与母亲通电话,只要一有时间,便驱车回家看望老母亲。那年,我们在丽江旅行,途经一家老牌银器店,看到大家在挑选银器,山地也进去为母亲选了一款银镯子。
我始终记得那天黄昏,山地抚摸着镯子上的纹理,双目中藏着那么多的深情,夕阳的余晖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身上,这一幕温润且绵长。他对我说,母亲很喜欢银镯子,天天戴着时时看着……
散文是漫涌的河流,内心是它唯一的源头。散文更是灵魂的独白,在山地的散文《母亲醉酒》中,我读到了细波微澜的个人情感,感人至深的人间亲情。山地是一位具有悲悯情怀的作家,在他的散文作品中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种品质。
《母亲醉酒》首发江山文学网后,同年刊发于《散文选刊》2017年第5期“精美短文”栏目头条刊;随即被《富源时政·人文天地》选载;在由《曲靖日报》举办的“洪峰文学奖”全国征文中荣获三等奖;2022年2月,又入选《中国当代名家系列作品选》之《繁星如雨》,同时被各级各类网络媒体转载。一篇不到两千字的散文,取得如此佳绩,文本所散发的魅力是与生俱来的。
这篇散文写给母亲,首先,在文思上有了很大的突破,取材得当,散文的语言不虚浮,不矫饰,贴合生活的场景,彰显了人性的本真。当然,这篇散文的语言还可以有更好的提炼,有些话语还可以更贴合人物的年龄与身份,有些场景描写还可以少些诗意,多些淳朴。
李修文老师曾说:“一个作家,最终还是要依靠写作来解决自己的疑虑,而非过度言说,我的信仰就是写作。”修文老师的山河人间就是他的写作本身,在同样的信仰中,山地自有他的山河大地人间,笔芯为桥,连接四海,写尽世间苍茫。
愿山地,能以自身结实的盾壳,保护文字,在一次次的突围中,探索文学的无限可能。
散文《母亲醉酒》作者简介山地,江山文学网·逝水流年文学社团副社长,编辑。原名朱华胜,曲靖市教体局二级调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曲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创作文学作品350万字,其中近七十万字发表在《边疆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延安文学》《中国报告文学》《星星》《散文选刊》《微型小说月报》《新青年》《椰城》等各级各类文学刊物。有的作品在国外报刊登载。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获奖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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