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的诊所,有一间破旧沉闷有些臭油味的静点室。四个款式不同,新旧不一的沙发紧密地摆放着。打吊瓶的病人穿着羽绒服挤在一起,像是挤在笼屉上的馒头。
护士的男人是一个做防水的工人,没活时就在诊所帮忙。久而久之,竟也干起了打针的活。我看过他给看着很淘气的小胖子扎针的画面。他那双长满老茧黢黑的手和白色的医用胶布形成了不可忽视的对比。这个男人说,这个房子以前是做兰州拉面的店铺。他刚租过来的时候,一屋子油味,满地都是长年累月积下来的油水。这一地的油要是找人清理要一千多块,他舍不得那些钱。于是就在地面上铺了一层塑料,然后在塑料上铺上了地板革。地板革上就放了那四个沙发,这一放,一转眼就是七年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诊所,每天都有几十人来打针打吊瓶。小区附近的人有个感冒发烧的,几乎都来这里找护士扎上一针。我也一样。几年前拔智齿时,是我第一次在这里扎针。相比于拔智齿之后肿起来的面包脸,护士的跛脚,倒是给我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想起了戏剧老师说过,舞台上有标性的人物形象是会给人留下更持久的印象,哪怕有一天你都不记得这部剧讲了什么,你肯定也会记得那个跛脚的人走路的样子,以及他背上的隐形负担。护士是跛脚,没有人问过缘由,但我总感觉有一丝凄惨在其中,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隐形负担吧。我不禁好奇她去给女儿开家长会的场景,她上公交车的样子,甚至有想过她和她男人在床上会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我默默地给这个跛脚的人设加了太多外在因素,甚至想要更深入地去了解,以满足我的好奇心,或者也可以说,特别想用事实打破我的固定观念。
护士能开诊所?当然不能。这个诊所有一个三甲医院退休的老中医,每天只在上午坐班两小时。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是陪老人家唠嗑,给以慰藉的知心老大哥的存在。和老人家病人唠嗑会说,没事,这个病调养调养就好了,吃点中药,不碍事。和小孩的家长会说,小孩,不像老人,身体机能都还很年轻,要是不放心就吃点中药调理调理,没事。老中医的话,总是让人感到很安心,仿佛告诉我们疾病不可怕,调理调理都会好的。我也喜欢听这种宽心的话。怎么说呢,那种生老病死都在顺从自然的感觉,很安心。上午十点总是很快就到了,老大夫下班。留下了在静点室打吊瓶的老人和小孩们。冰冷的西药一滴一滴滴入血管,流变体内。
记得住在老楼时,那会我上初三,有一天半夜,响起了一段乱了节奏的交响乐。那是一阵狂乱的敲门声,敲醒了我们全家人。妈妈急忙去开门,原来是冯阿姨,她说,孙姐,孩子死了。冯阿姨是住在我家楼上做水果生意的邻居,她说的孩子是指她的小外孙。冯阿姨的小外孙半夜发烧,就急忙抱去小区里的诊所打针。连打三天,不仅错过了治疗的黄金时期,还打错了药。一个三岁的小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诊所,不得不的存在。很多人靠它生计,很多人靠它治疗小病小痛。它带给很多人安慰,也遭受很多人的谩骂。听说冯阿姨和诊所私下解决了。一年后,冯阿姨的闺女又生了一个长得和之前的小外孙一模一样的小外孙。我没见过,在我初中毕业后,我们家就从老楼搬走了。
“喂,扑热息痛片在哪?”护士男人打电话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一抬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这间静点室里只剩我和妈妈。男人拔下我手上的针,把塑料包装的扑热息痛片递给了妈妈,说了声 “三块钱”。
护士七点就回家了,护士的小女儿说要等妈妈回家一起吃鱼。我脑子里出现了护士跛脚的背影出现在小区附近的街道上,转过几个弯弯角角,最后坐在家里暖暖的饭桌前。护士的男人说他晚上不回家,就住在诊所,半夜可能会有人来买药。
交完钱,我和妈妈也回家了。我一手拿着皮尔士的《论符号》,粘着胶布的手拿着三块钱的扑热息痛片。抬头看了看雪后的天空,生命不知道是珍贵,还是真贵。然后我又想起了跛脚的护士,突然听见毛姆笔下的菲利普说:“告诉校长,我只是跛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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