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命”

有个朋友失恋了，向我感慨道：这就是命啊！我不禁笑了，感觉这话怎么就如此熟悉，好像从小就是听着它长大的一样。

诚然，中国人是特喜欢谈命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听天由命”，“万事不由人做主，一生唯有命当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失败了往往归之于命，成功了也往往归之于命，似乎一切都是非人力的。

这让人不由得想弄清楚：“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何以会有如此大的魔力呢？

《列子.力命篇》里有这样一段：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

（力对命说：你的功劳怎么比得上我呢？）

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

（命说：你的功劳怎么比得上我？）

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

（力说：生死、贵贱、贫富等等，都是我的力量所致。）

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于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

（命说：彭祖的智慧不如尧舜，却活了八百岁。颜回的才能高过很多人，才活了十八岁。孔子德行那么高尚，还不是在陈国和蔡国之间缺粮。商纣王有很多贤能的臣子，自身却很残暴，但他终究还是一国之君。季札那么贤能，在吴国却连个爵位都没有。田恒虚伪奸诈，终究取代了齐国。伯夷、叔齐品行高洁，却饿死在首阳山。鲁国的季氏品行不佳，却比道德高尚的柳下惠富有。如果说一切都是你力能左右的，那么，为什么那些道德高尚的都很低贱而贫穷，道德低下的反而高贵富有呢？）

看力与命的对话，命的辩驳有理有据，无懈可击，而力在一大堆事实面前，反而无言以对了。

那么，难道一切就都是命所成就的了？

不急，对话还有一个结尾：

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

（力说：如果像你说的，我的确左右不了万事万物。那么万事万物如此发展，难道都是你左右的吗？）

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命说：既然说是命，又怎么会被左右呢？我不过是顺着事物的规律让它们自我发展罢了。贫贱由它们，富贵由它们，我怎么能左右它们呢？）

这个结尾颇让人惊讶，明明命已胜出，它却说“命是无有制之者”的，它将一切归之为“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是它们自己操纵着自己。

固然列子是崇尚“自然之道”才如此写，但转念细思，命不是“自然之道”又是什么呢？

一切事物无时无地不包含着多种性状，因为大自然本身是没有什么绝对的定论的。

因此一切发生也就对应着多种结果，而具体选择哪种结果则根据各种性状的强弱而定，弱被抑制，强则脱颖，如此而已。

而这些性状是不是我们通过努力就能控制的呢？

那不见得。这是因为人类不能窥透事物的所有性状，也没有任何事物能窥透任何事物，包括事物本身。

人类作为高级动物，通过特有的聪明智慧固然能够窥得一二，也只能窥得一二。

因此一切的努力也就只能围绕这一二性状而施行，增强的也无非就这一二性状。

但结果就很难说了，或许你所增强的性状让它在性状排行里达到了最强，那么就会发生你想要得到的结果；但并非你的努力就一定能使你所增强的性状在性状排行里达到最强，那不是你的努力不够，你或许尽了全力，一切也的确已是臻于完美，但其实更强的性状还有着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这样发生的结果往往就是令人失望的了。这部分是属于无能为力的。

有人必定会想：搞了半天最后还是得听任其意，不能由我做主，我又何必为之努力呢？

这样想就不对！

努力是为了增强你想要的结果所对应的性状，以期发生那个结果。你努力了必然会增强其性状，虽然不能保证它达到最强，甚至仍然会是最弱的，但它总会比原来强些，发生对应结果的概率也总会比原来大些，这样看来，我们是能操纵一部分的。而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完全由事物自身决定，我们就连一部分都不能操纵了。

因此，人类的“力”，应该是为了使我们想要的结果发生的概率大些，而不应是要求必须达到什么结果。

是的，我们有时顺道而行，能够成功，也难免失败；有时反其道而行，或许失败，也可能成功。但顺道而成功，反道而失败的毕竟多；反道而成功，顺道而失败的毕竟少嘛。这也就是我们努力的结果。

只是人类太过自以为是，太高看自己的“力”。总是认为自己是万能的，总是认为一切都是可操纵的，总是认为自己那样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那样的结果。因此当结果不如他意时便不得其解，自我安慰也好，自发牢骚也好，也就造了个“命”出来自欺欺人。——这就是“命”的由来。

而人们普遍认为的的“命”的定义是什么呢？就是事物本身早已固定的，非人力所能制服或改变的一种结果。这是只看重事物本身，是微观的“命”。这种定义是不好的，是不利于我们发展的。

综上所诉，我们可以下一个利于我们正确面对、积极进取的“命”的宏观新定义：非本已固定的，由事物本身的固定部分（微观的“命”）和外“力”共同决定的不能判定的事物发展新状态。

“由事物本身和外力共同决定”，则告诉我们“可为”；“不能判定”则告诉我们“要正确面对得失”。

要知道任何事物都是力命结合的统一体。力命相辅相成，构成事物新状态。这个新状态通过事物自身而表现。

所以列子说“命”——事物本身固定部分也无法决定“命”——事物发展新状态，仅是“直而推之，曲而任之”，再加上外力，使其“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罢了。

两千多年前的人早已为我们揭开了谜底，而两千多年至今，人们还为此苦苦思索，烦恼重重，我想这才真值得我们好好思考了！

其实所有的烦恼均来自于人们的自以为是。太看重自己的能力，想要操纵自然，操纵一切，不曾想想，人类本身就是自然中一颗微小的粒子，如何操纵万有的大自然呢？机器人能够操纵人类么？我们的头破血流并非没有原因。

所以在很多时候，我们得承认自己的渺小，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凡事尽力为之，坦然对之，保持良好的生命观，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对了。

——2011-8-21 鸿飞作于四川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