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视角：父母对孩子是否真的有“恨”？

作者：心理师许艳丽

一.父母恨孩子，是真的吗？

这篇文章写于2017年2月份。那时徐凯文、李雪、武志红三位心理老师，对“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展开了一次公开讨论。

起因是李雪老师这样的一条微博：

“有的父母总是逮个鸡毛蒜皮的事情反复攻击羞辱孩子，闹得好像天大的事儿一样，因为这样逼疯孩子，把内心的痛苦转嫁到孩子身上，会感受到放松舒爽，跟吸毒成瘾差不多。当孩子被洗脑附体一样开始实施自残自杀行为时，是妈妈到达巅峰快感的时刻，看着孩子掌殴自己、刀割自己，会控制不住嘴角上扬，会心一笑。”

徐凯文老师和武志红老师的文章中也有一些案例看起来非常触目惊心。

xxliu2016：很早以前大概念初中的时候，那我妈骂到我崩溃的时候，我说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她好像有点得意的样子，好像顺了她意思。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是看错了她的表情。我无法相信她心里有那么黑暗。她平时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文艺小迷糊：我妈曾经在我精神崩溃的时候得意地笑。

amandaaaaaaaaa：我妈就这样，我被攻击痛苦时，她脸上从未见过的开心和意气风发，那表情简直可以说是容光焕发，看她那样，我的心就慢慢死了。

小猪112生发灵官博：想起一个类似的事情。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因为被父母反复的指责而激怒，我跑进房间躺在床上愤怒又绝望地嘶吼，手乱拍，脚也到处踢，像个疯子发病。但是我的爸妈走进来一起笑我，说我光叫不流眼泪，还说要拍下来。我更加愤怒地发泄了很久，他们觉得无聊，就不笑了，一直叫我停下来。

KATETCHANG：我爹娘有时数落我数落得很开心，就是那种嘴上一副为你好，心里一副我可逮着个好机会骂你蠢骂你没长脑骂你一无是处个三天三夜了，反反复复地，嘴角含笑，嗤笑里带着嬉笑。尤其是他们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可找到了个好机会把内在的羞耻感无力感都投射给我了。

冉晴心：骂我婊子脚踹下身，指甲抓脸，破相让我无脸见人，高二那一年，班主任当着全班面问我的脸怎么了，我恨不得钻个地洞消失，嘴上却要跟老师说：我下楼摔了一交。但伤害最深的不是打不是骂，而是14岁生日那天我妈吐在我脸上的那口唾沫，我没哭，而是惨淡而绝望地擦干净后笑了，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死了。

通过这些案例，你觉得这些父母爱孩子吗，还是你觉得这些父母是恨孩子的？

二.爱恨都存在 可能才是真实的

多年前我的心理学涉猎还不多，但在学习中我一直被教为：父母一定是爱孩子的，即使有些行为孩子还不理解，但不理解的背后一定是爱。

可是在我给来访者做家庭系统排列治疗的时候，有的父母的代表会跟我说：“我对孩子没有爱”、“我真的感觉不到在乎孩子的痛苦”、“我对我的孩子没有什么在乎的感觉”。

注释：“父母的代表”指的不是父母本人，而是家排治疗中会找一些人“扮演”来访者父母，排列模拟出家庭的动力形态，置身家庭系统中，那些代表来访者父母的人。

这些反馈虽然在众多心理咨询或家庭系统排列治疗中占据的比例偏低，但并不能因为偏低就被忽视。

一开始我被这样的反馈有点吓到了，我甚至认为父母的代表说的是错的，但无论我在排列中怎样向孩子引导父母对他们的爱，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关系。

所以我决定大胆地尝试，因为家庭系统排列治疗的真谛是：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我让父母的代表对孩子（来访者）说：“我并不那么爱你。”或者“我只有一点在乎你的感受。”

结果很出乎我的意料，来访者并没有出现很痛苦的状态，相反，很多人突然就比较平静而且开始有了些精神和力量，然后会他们会告诉我，他们感觉这是事实。再过一段时间后，他们会表示接受，进而关系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在我经历过这样多次类似的案例后，我认为父母对孩子绝不是只有爱而没有恨；当然，我更不觉得父母会只有恨而没有爱，它们应该是同时存在的。爱恨都存在，在乎孩子的同时其实也不太在乎，这是所有父母存在的情况。在较少数情况下，某些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很少的，而且这个情况不只是针对施虐的父母。

三.你是否能够允许父母不爱你？

从我小时候一直到几年前，我跟父亲的关系一直就都不好。因为以前我都认为父亲应该如社会宣扬地那般爱我、对我宽容、理解、温和等，但事实上他对我没有多少耐心，也并不怎么在乎我的感受，还经常对我发脾气、凶恶地骂我……直到我看到了很多类似的案例后，有一天才突然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怎么爱我，也许只有一点爱吧，而我不应该奢望他很爱我，因为父母是有权利对孩子没有那么多爱的。

当我看清这种感觉的时候我沉默了一会，随后有一点哀伤，但并没有太强烈，也没有太持久。反而我突然豁然开朗，好像头顶的乌云都变少了一样，而且我对他的怨也随之少了很多。

父母都是凡人，而且父母不可能爱无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向往。他们也不希望为了孩子只能付出爱，付出时间，但到头来如果只有一点不好，孩子还很可能怨他、讨厌他、嫌弃他。他们也会希望不被打扰地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希望不被孩子过多地占据掉自己很多的身心时间。所以他们很正常地都会出现讨厌孩子的感情。如果你只想你的父母对你有爱，其实你们的关系就肯定会有问题。

“母亲都是恨婴儿的”，著名的客体关系大师温尼科特列举了18条原因；当我将这几条放在父母双方和大一些的孩子身上，我发现很多是同样适用的：

1、婴儿（孩子）不是她自己心中设想的那样；

2、养育婴儿（孩子）不是童年的游戏，爸爸、哥哥也不像我一样地对待孩子；

3、婴儿（孩子）的出生一点也不具备浪漫和神话色彩；

4、在怀孕和生产的时候，婴儿（孩子）对她的身体是个危险；

5、婴儿（孩子）妨碍了她的私人生活，对自己全神贯注地做事也是个挑战；

6、母亲生个孩子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母亲，因为她或多或少会需要一个孩子；

7、婴儿（孩子）伤害了她的奶头，甚至让它被咬破流血；

8、婴儿（孩子）是无情的，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下等人，一个不领取报酬的仆人，一个奴隶；

9、从一开始她仿佛就只能爱婴儿（孩子）、ta的排泄物以及爱ta所有的东西；

10、婴儿（孩子）总是设法伤害她，周期性地咬她；

11、婴儿（孩子）表现出不再信任和眷恋她，还会嫌弃她；

12、婴儿（孩子）得到了ta想要的东西，就把她像垃圾一样扔掉，不再理她；

13、婴儿（孩子）一开始肯定至高无上，ta必须被保护免于意外，生活必须以婴儿的步调进行，所有这些都需要母亲不断周到地学习；

14、最初婴儿（孩子）一点也不知道她所做的事，或者她为ta所作的牺牲，而婴儿还是不能被恨的；

15、婴儿（孩子）有时候拒绝她给予的食物，使她怀疑她自己，与此同时婴儿却吃其他人给的食物；

16、明明她和婴儿（孩子）一起出门，度过了一个糟糕的上午，而婴儿向一个陌生人微笑，陌生人就说“ta多可爱啊”；

17、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抛弃或疏忽了婴儿（孩子），她知道婴儿（孩子）将永远报复她；

18、婴儿（孩子）使她兴奋，但也使她感到受挫——她不能吃了他，他不属于她。

这18条其实可以延伸出很多很多条，它们充满了生活的每一天。如果父母对孩子只能有爱，他们要怎样消化掉这么多的问题，这相当于要放弃他们所有的自由，被禁锢在一个完美母婴关系的牢笼里，其实没有人能够做得到。

当恨、忽视和厌烦产生时，在中国，父亲可能会逃掉，但母亲通常会被套牢，母亲们要求自己不能怠慢了孩子，全身心的付出，并将负面情绪压抑到内心深处，但这却可能引发出更大的，更控制不了的伤害或暴怒。

而能够挣脱出一点牢笼的母亲往往都会马上遭到质疑甚至是批判。一位同行旅游的母亲，在朋友圈的风景图下留下了一堆人的疑问：你孩子呢？这么潇洒，不带孩子自己出去玩？你不想孩子啊？

《爱情保卫战》里一位热爱跳舞的哺乳期母亲，每天将母乳放在保鲜袋里后就去上班了，是丈夫负责喂奶、带孩子、做家务。

但他常常抱怨妻子，一直劝阻妻子放弃事业回家带孩子。他痛苦地说：我现在而立之年，每天做梦都在想着怎么赚钱养家，但我把事业都放下了，现在我的闹钟就是婴儿的哭声，孩子一哭就意味着我噩梦般的一天要开始了。

可丈夫貌似没想过，如果将这一切换做给妻子，也将是妻子的噩梦，好像这些噩梦是妻子必须应该承受的一样。

带孩子的痛苦作为父母的都体会过，身为凡人，经历了这些其实都会有怨恨产生，这存在于每个家庭之中。

电视节目里，点评老师们支持妻子继续自己的事业，但这样一来，孩子长大后会不会也恨自己的母亲——你生了我为何不好好爱我，好好养我；你生了我，却只在乎你的事业。

而如果这个丈夫有一天将压抑在心里的负面情绪转化成了强大的控制欲，孩子会不会对他说——父母皆祸害，你的控制让我痛不欲生。

如果我们的观念里认为：父母对孩子只有爱，那就很可能真的产生这么多问题。但如果能够看清真相——父母跟孩子之间本就是爱恨交织的，那么很多问题可能反而会看淡而且放下。

“最好的治疗是拉近一个人与他的人生真相的距离，假若这个人彻底拥抱了他的人生真相，那就是最好的人生境界了。所以，去拥抱你的灵魂的黑夜，即没有距离地去面对你人生中的悲剧。

——美国心理学家托马斯·摩尔

（大意，非原话，摘自武志红老师文章)

看不到事情的全貌就谈不上看到了真相，没有看到真相的人，总会滋生很多幻想的恐惧，这比现实的真相要可怕得多。所以，你看到了么，父母是否对孩子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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