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题为《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印象中，小时候在连环画上就看过了舜和象的故事。
“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出自《孟子. 万章上》，为了弄清楚李敬泽这篇文章的来龙去脉，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读半生不熟的文言原文。
《万章上》记载的是孟子的答弟子问。万章是孟子的弟子，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来得很“重磅”：
老师，舜走到田里，对着天诉说，哭泣，他为什么要诉说和哭泣呢？——千古传颂的明君舜帝，有啥想不开的，已经抑郁到了向苍天诉说和哭泣的地步？
其实没啥事。孟子答曰：舜帝他老人家，对父母既抱怨又眷念。
万章：哦，按老师的说法，舜是在抱怨他的父母了？
儒家最重视孝道，这个问题很尖锐。儿子怎么可以抱怨父母？孟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扯到一边去了。他扯到了孔子的弟子曾参、曾参的弟子公明高以及公明高的弟子长息，然后通过长息与公明高的对话来间接地回答了万章的问题。
尧传位于舜，把两个女儿嫁给了舜，天下的士人纷纷投奔了舜，然而舜仍然不开心，非常非常不开心。舜不开心的原因是他的爸爸瞽瞍不开心；瞽瞍不开心是因为他与后妻生的儿子象不开心，而且象的亲娘同样不开心。
无论儿子如何听话，无论儿子当了多大的官，父母就是不开心，儿子只好走到田里，对着苍天诉说，哭泣。
这，叫做孝顺。孝顺孝顺，就是对父母无条件地顺从。做不到让父母开心，说什么孝，谈什么顺！
先让舜在田里哭一会儿，我们来看瞽瞍和象为啥不喜欢舜、怎么对待舜、舜又是如何逆来顺受的。
舜的母亲死了，瞽瞍又娶了一房，生了个儿子就是象。父亲——后娘——异母兄弟，权力——血缘——财产——人的自私和残暴；这是有家庭、有婚姻、有私有制之后就有了的老故事，而舜的故事是老故事中最初、最老的：舜成了人家三口的眼中钉，他们对这没娘的孩子百般虐待。为了尽孝，舜只能忍。
善良的舜为其后数千年间的中国孩子发明了承受家庭暴力的正确原则：“小杖受，大杖走”，要是父亲大人抡着小棍子打过来，那就扛着，要是棍子又粗又长那就赶紧跑，跑不是因为怕疼或怕死，而是担心自己没出息不禁打，万一被一棍子打死了，岂不陷父亲大人于不义？——注意，自己死了没有关系，绝对不能毁了父亲“慈爱”的名誉。
父亲把舜叫来替他修缮粮仓，舜刚爬上房顶，父亲就抽走了梯子，放火。当然没有得逞。老爷子脸皮够厚，过几天又叫舜回去挖井。舜又去了，他下到井里，一抬头，黄土倾泻如注。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象，一口气把井填实了，把他哥活埋了，转身奔向舜家，一路大喊：
“舜死了，我干的！牛羊归爹娘！粮仓归爹娘！干戈归我！琴归我！弓箭归我！两个嫂子跟我睡！”
舜当然不会死，他还得继续孝顺父母，想方设法让父母开心。父母开心的前提是象开心，于是便有了“象忧亦忧，象喜亦喜”。舜帝是忧是喜，全得看象的脸色。兄弟恨不得整死你，你还得把他哄高兴，这是什么狗屁孝道！
如果换成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成天惦记着弄死你，然后霸占你的财产和老婆，你会怎么想？
这时，万章同学要命的问题又来了：“老师，象高兴舜就高兴，舜的高兴不会是假装的吧？”
你猜孟老师怎么回答？
“象装作敬爱兄长的样子来了，说明他知道敬爱兄长这个道理，所以舜真诚地相信他，而且非常高兴，怎么会是假装高兴呢？”
舜慈爱地看着这个弟弟，曰：象啊，来得正好，哥这一大摊子家业正想让你帮着管管呢。很久以后，有人问：舜不知道象要杀他吗？孟子说：他当然知道，但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啊。
你还别说，好人果然有好报，舜终于感动了他的瞎老爹，感动了象，他们从此过上了和谐幸福的生活。
怎么样，你感动了没？反正我——反正我已经恶心死了。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谓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叫孝。君父臣子，多么奇妙的“血缘”关系。君父在上，永远代表着正确；臣子在下，永远只能顺从。即便是要杀你，你也得谢主隆恩。
愚忠便是愚孝，愚孝便是愚忠。
愚孝的源头，原来就在伟大的舜帝这里。
奇怪的是，象已经知道应该敬爱兄长的道理了，舜还在野外，独自一人向着苍天，抽抽答答地哭泣。
莫非他的“孝”，也是假装的。
2021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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