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欢传

无欢传

          楔子

“我教你认字好吗？”

“好呀好呀！”

树荫下，她梳着两个羊角辫，又瘦又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认得，这是个人字。”

看着他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她兴奋得叫起来。

他看着她的大眼睛，笑道：“是的，你再看，两人并肩走，就变成了从字，有服从的意思。”

边说边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似乎要将自己在私塾所学的全部教与她。

“这是不是说明，身边只要多了一个人，就必定有一个人要服从另一个人呢？”

她歪着头问。

“对呀，仔细想来，人生就是如此。”小小年纪，他已显得有些老成。

“我要成为最上面的人！”她大声说。

“天底下最上面的人是王，而王只有一个。”他看着她，解释道。

“那我要成为和王并肩走的人，我只服从他一个，其他的人都要服从我！”

无欢传

他叫玉珏，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是当地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他从小跟着父亲在私塾里边长大，对诗词歌赋耳濡目染。

她叫谢无欢。他们谢家的先祖不知何故触怒了王上，结果世代被贬为奴。当时的奴隶是可以买卖的。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一个地主家里做粗使丫鬟。

儿时，她常常跑到附近的私塾，趴在窗口朝里看。他发现了，于是偷偷问她：“我教你认字好吗？”

“好呀好呀！”她欢快的笑着，天真而烂漫。

那时她五岁，他七岁。

十年后，她已长成大姑娘了，亭亭玉立。身上的粗布衣裳，丝毫掩饰不住她的柔美身姿。一头乌黑长发，如丝绸光滑细腻。方圆百里，再没有像她这样美的姑娘了。

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总想着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毕竟她是罪奴之女，天生就是奴隶。在这个国度，奴隶是没有资格和普通人通婚的。只有他考取功名，才有机会请求王上给她自由人的身份。到那时候，他们才能真正在一起。

可是，还没等到他考取功名的那一天，一个意外的消息却打乱了他的思绪。

那天下午，她喜滋滋地跑来告诉他，王上三日后将去西山打猎。

“我一定会让他爱上我！”

她喜不自胜，完全没有留意到他脸色煞白。

他沉声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

她垂下眼帘，略显尴尬：“我从宫人那里买来的消息。”

他怔住，目光停留在她云鬓处，惊呼道：“你把凤钗当了？”

她低头不语。

“无欢妹妹，你……”他痛心疾首，说不出话来。

那凤钗是他赠予她的定情信物，卖了半年字画才换来的。

半晌，他脸上由愤怒转为悲痛，又由悲痛转为沮丧。

良久，叹息道：“无欢妹妹，好妹妹！那王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别去了，等我考取功名，请王上赦免你的奴隶身份，你就自由啦！”

接着，又柔声道：“到时候我就娶了你，咱俩在一起过一辈子，永远都不分开！”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她丝绸般的秀发。

“我不要！”她突然打掉他的手，高声道：“我一定要进宫，我要去做贵妃！不，我要当王后！”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的野心，知道她对荣华富贵的向往。所以一直努力读书，想要满足她的愿望。可是没想到，她的野心居然如此之大。

想起小时候，她说：“我要成为和王并肩走的人，我只服从王一个，其他的都要服从我！”

本以为她当时只是个孩子，却不曾想，她是如此执着。

“你想清楚了？”他强忍着心痛问她。

她没有说话，眼睛里满是坚定。

他叹息着离去，背影蹒跚。

第三日清晨，谢无欢已将自己收拾妥当，准备前往西山。突然，他出现在村口路边。她迟疑不语，不知该说什么。

他强笑道：“既然我的无欢妹妹想要当王后，我当然要助她一臂之力！”

说完，拉着她的手奔跑至村后竹林处。一匹枣红马正甩着尾巴在低头吃草。他从马背上的包裹中拿出一件月白色长裙递给她：“穿上这个，王上必定宠爱你！”

那长裙丝滑飘逸，与她平时所穿的粗

布不同。她问：“这裙子哪里来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催促她快些将衣服换上。

那一日，他亲自送她至西山，亲眼看到她被王上宠幸。她故意踩到一个捕兽夹，被王上抱上了龙辇，带回宫中。

从此，王宫里多了一个谢美人。他许久不能再见到她，只能从宫人那里打探她的消息。再后来，他买通关系进了宫。原来，她做了王后，住在华丽而冷清的东宫。

夜色寂寂，银月如盘。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孤星冷月。

“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他乘着月色而来。

“我……”

她缓缓站起，看着眼前人，心中百感交集。

俩人相对无言。良久，忽然一队侍卫冲了进来，有人高喝道：“有刺客，快来抓刺客！”

顿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夜闯东宫！”

说话的人粗声大气，被一帮人簇拥而来。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王上来了，身边还依偎着新得的美人。

那女人娇滴滴的，也不向她行礼，反而跟王上撒娇道：“这哪里是什么刺客，分明就是夜会情郎！”

王上听闻，龙颜大怒：“他是谁？”

她冷冷道：“一个刺客，刚闯进来。”

“你怎么证明他是刺客？”

王上身边的女人有心嫁祸于她。

她伸手拔出一个侍卫的佩剑，直挺挺刺入他的胸口。

她看着他，她的玉珏哥哥，从小陪她长大，又送她进入王宫的人，在心里说了千万句：“对不起！”

玉珏也看着她，眼角落下几滴清泪。他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颤抖道：“可怜的无欢妹妹！”

他听见自己心底最后一声叹息，然后安静的合眼。

“啊――”那个女人看见鲜血，吓得躲进王上的怀里。

王上厌恶地挥了挥衣袖，转身回宫去了。

几个侍卫抬走了他的尸体。

她又呆呆坐在台阶上。

“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玉珏哥哥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是的。”她喃喃自语。

良久，俯下身恸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