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情了

田老头自从体检查出胸部长肿瘤以后，终日长吁短叹，无精打彩。老伴、女儿千般宽慰、万般殷劝他心情必须要好一些，说医生的嘱托是“快乐的心情”是最好的抗癌良药，让他乐观、乐观、再乐观。

但是，一切无济于事，田老头更加日渐沉郁，一向在家庭里对老伴“逆来顺受”的“暖男”作风也渐起变化――知道发脾气了，敢于反抗了。有时候动不动就说“我死了算了”。这让老伴很消脾气，这让女儿田莲也很伤心。因为他经常发性子闹绝食，所以一天天也见瘦，这让一家人很担心。

又一次和老伴伴了一次嘴后，田老头又闹绝食，还说死不暝目。女儿就哭了，说：

“爸，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你才能好好的？越说你这病怕生气。”

田老头双眼流出了泪，哽咽着说：“我要回乡下，我想要做一件事。不然，我死不瞑目。”

田老头的老家在豫东平原。

“不行。我反对。”他老伴明丽马上气冲冲地说：

“老家就剩三间破屋了，你回去干什么？就为你那个初恋情人吧？”

田老头马上也怒了：“初恋初恋，都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用这事拿捏我。你这魔怔病是不是要一直带进棺材里还和我吵？”

明丽说的田老头的初恋还是他们上中学时候的事。那时候明丽情有独钟田老头，田老头却给班花肖芳芳写了求爱信，并且还被接――受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这成了明丽一辈子心中的梗，虽然田老头当年因为家穷，最后还是让她“心想事成”。只是她的爱情宣言由一开始的“因为爱所以爱”变成了“选择你就是因为能降住你”。后来他们的婚姻生活，自然是田老头的“服妻进行曲”。

“妈――，你看爸都啥样子了？”女儿向明丽哭求：“妈，我求求你了，别再拿年青时候的事置气了。爸，乡下条件差，不利于你调解身体吧？”

田老头：“乡下空气好。我肺不好，正好乡下空气好。”

明丽：“你说你要做一件事，你要做什么事？”

田老头：“给我两万块，我在咱村那个老坑养鱼种花去，赔光了就回来，永远再不说回老家。”

明丽：“哼！我就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不行，那个孤老太的小卖铺就在那个坑后边，我让你们整天眉来眼去的，是吧？”

田老头哭了：“你神经病。我死了算了，死不瞑目。”

女儿田莲也急了，冲明丽说道：“妈，不让提老事了，不让提老事了，还提？爸都六十多了，人家孤老太都有重孙子了，他们还很能会怎么样？你这疑心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这事，你都快给爸小心眼别扭一辈子了。还会完不完了？”

看女儿发了火，明丽也怯了气，但面儿上还在逞强：“我倒想让他有点怎么样，但他都有那个本事啊！”

田莲：“就是。妈，爸一辈子的胆识和本事，你还不清楚？咱就顺他一回。不就两万块钱吗？爸，说话算话，赔光了回来，永远再不回去。”

女儿的话，竟然让田老头破泣为笑了，说：“说话算话，我一辈子就这么自主一回。”

一个星期后，田老头孤身一人回到了豫东老家――田洼。老伴明丽没有跟过来，是因为她想要田老头“自顾不济”后“知难而退”。却绝对没料到正合了田老头“我要清净”的平生奢愿。

田老头一回到家里，仿佛有了鱼归大海鸟归林的的轻松与快活。三天时间里，亲朋故友来访不绝，他迎来送往一阵忙活。第四天晚上，村上的小队长党富民来访。

党富民是肖芳芳的儿子，四十多岁。他这个年龄的人，留守在村里的少之又少。留在村子里的人，要么在家乡当地混的开的，要么身体不好的。党富民则属于后者，腿脚有疾不利索，现在他有两个公务：一是子承父业做了村里代理小队长，二是打扫村里街上的卫生。日子嘛，自然过的是紧巴巴。

田老头看见来访的党富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因为他是初恋人的儿子。论资辈，党富民叫田老头叔。自然，党富民也知道老一辈人之间的恩怨，不过他看得开――谁个年少没故事，过去的随时流逝风云散，人生当须往前看。

这爷俩小茶桌前一坐，进行了一番长谈。说了一些闲话，田老头说起了正事：

“大侄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苏南浙沪很多地方的小村镇，发展建设的都比得过咱这里一个县市呢。”

党富民笑：“田叔，这我知道。人家那里人有本事，会做生意，可咱这里人，只有给人打工的份儿。”

田老头：“有时候，我就想呢，人家很多地方也是从有到无发展起来的。咱这里为什么就不行呢？”

党富民笑笑不言语。田老头就继续说：“据我考虑，资源环境条件限制可能是一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人懒，没有胆，不愿做事怕做事。有敢做事的，也只是为自己挣点钱，没有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大格局。你说是不是？小民。”

党富民笑：“叔，你这话说的，我觉的在理。咱这里不能发展，还有就是人贪，还抠，是见着锅里有点饭都想往自己碗里舀。”

田老头：“所以说嘛，做大事必须得有气魄，有格局。哎，大侄子，你大小也是咱村里的领导了，有没有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大气魄，大格局？”

党富民脸一红，窘窘地道：“田叔，我这一堆是啥样，你还不明白？我自家都顾不过来，还领大家共同致富，凭啥？”

田老头脸一板，正色道：“凭啥？凭你是咱村的生产队长啊。你不带头致富，干啥吃，就给上级当跑腿儿，传话筒？”

党富民苦笑着：“叔，你太高看我了。我没有那个本事，我要有那本事，还能混成今天这个熊样。”

田老头缓和了一下口气：“大侄子，你不是没那个本事，是没胆，还有点懒。”

田老头这样一说，党富民有点不服气了：“叔，你这样说我，我就有意见了。胆，我是咱村没比的，现在谁家老的人，终老衣都是我给穿上的。我更不懒，你看咱村的大街多干净，我一天三遍打扫呢。”

田老头笑了，说：“小民，你这是跟叔抬扛呢？我不跟你绕了，和你直说吧，我这趟回来，就是想帮咱村里做点事，让村里出不去的人有点活干，有点小收入。就看你有没有胆量与气魄了？”

党富民一愣，感觉田老头这是来真的了，不是闲聊了，就认真地说：“叔，你想要做什么事，对我有啥要求？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没二话。”

田老头：“好！有气魄。我看你家门前那个老坑，闲了多少年，咱要开发，让它成个聚宝盆。四五亩的面积呢，就一直半死不拉活的几棵树，浪费资源呢。”

党富民：“咋？叔有高招？好，你说。不过，要钱村里人行不通，要力还得掏钱买。您说这咋办？”

田老头：“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我出两万块，其它的另想办法。”

党富民：“叔，您说，我保证配合您做到一切力能所及的。”这一句话，象给田老头打了兴奋剂一样，他脸泛光彩，兴奋地说道：

“好，这样，民。咱开发老坑呢，就叫田洼村扶贫第一工程，以后做事就师出有名，大家的事大家适当出工出力总可以吧。”

党富民点点头。田老头继续说：“我的两万块这样用。拿出一万，你找出咱村最穷的十户人家，每户一千做开发老坑的入股金，算我赠送他们的。你承诺给他们每年不收少于等价一百元的福利分配，但是他们也得必须保证十年内不要回这一千元。”

党富民笑：“哈哈，这个不难办。他们等于白手拿鱼，没有人不同意的。叔，您继续说。”

田老头：“另外一万呢，做为咱村集体的共有股，连同它的收益做为后续发展基金。”

党富民：“行，叔。我一定挨家挨户把您的意思传到。”

田老头：“别急，还有呢。考虑到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需要尽可能争取到更多的开发老坑的启动金。比如游说富裕户出钱认捐代股等。”

党富民疑问：“认捐代股？”

田老头：“就是谁捐出来的钱，算谁的股，以后可以参与股息分配。”

党富民：“叔，你是说咱老坑开发实行股份制管理，谁都可以参与？”

田老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但村集体应该永远占一半，剩下的一半随便人出钱参与，出工代资，都可以。”

党富民兴奋了：“好。叔，开发老坑，咱咋开发，才能把它变成聚宝盆？”

田老头兴致勃勃开讲了自己的规划：“首先，老坑要加深蓄水养鱼。老坑当中起一座小岛。将来呢，在上面仿南海落迦山建观音庙，塑观音像，在咱村办庙会。第二呢，在老坑坡上要修三层阶梯，以利种花养草。如果有资金支持或是你能争取到太阳能发电扶贫工程，就在北坡上按装太阳能发电板。第三呢，环老坑四周种几十样果树，比如桃、杏、石榴梨，樱桃柿子和脆枣等等。以后呢，鱼果结合开一个钓采休闲园。第四呢，我想在老坑后边，建个板房，办个咱村的老年休闲娱乐室。再有条件呢，把咱村的街边闲院都种成果树，把咱整个田洼变成一个大果园。哈哈，说远了啊！”

党富民十分认真地说：“叔，你说的好。只要人心齐，一定做得到。明天，我就挨家挨户传达您的发展田洼的精神。至于争取太阳能发电扶贫项目，不容易。”

田老头：“没关系，以后有钱了，咱自己建。哈哈，只要咱村发展起色了，项目自会来，资金也会来。不信，以后瞧。”

不久以后，整个田洼村热闹起来，沸腾起来。在田老头的“开发老坑，集体共有，认捐入股、以工代股”的思想指引下，田洼村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要为田洼村第一扶贫工程尽一份心，出一份力。

四五年以后，田洼村成了县里的发展样板村，市里的明星村。围绕老坑的开发与发展一切如田老头所愿，成了田洼村的聚宝盆。肖芳芳的小卖铺扩大成了一个大超市。他儿子党富民也入了党，升级成村主任，成了市县两级的人大代表。

田洼村继续日新月异地往前发展，但田老头却必须要回城里去了。在乡下的四五年里，他的肿瘤奇迹般消失了，可是他的老伴儿明丽却中风了。为了不惊乡亲，田老头和女儿是在黎明前离开田洼村的。当女儿驱车载着他经过芳芳超市时，田老头隔窗看到LED灯闪出明亮的“芳芳超市”时，他心底涌起一股甜蜜――

一如当年与恋人相拥相吻时的感觉。

渐远了流光溢彩的田洼村，田老头欣慰地笑了――他心中再无老家牵挂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