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一九零五年生于龙溪秋木田,十五岁由父母包办嫁到打子垅,嫁给我爷爷成了我奶奶,爷爷当年二十八岁,门当户对,穷的对门对户,到一九四五年共生下儿女九人,其中一男一女因贫穷医治无效才几岁便夭折;爷爷在王家垅一个水党中救人时吓倒,抢救没过来,第三天撒手人寰,借了家兄一口棺材将我爷爷安葬在西山坳背门口,第二年夫兄(鳏夫)又逝去,真的是雪上加霜,背上一身债务,一付重担落在年仅二十岁的大伯与奶奶身上,大伯为还清债务,帮人挑山货走广东,到四五年倒官军票才还清所有债务。
哪年冬天,即将过年,因欠债务,大伯三十晚上赊块猪肉,把肉放在背篓下,用松枝盖的很严实,也被债务翻出来充数抵债,日子就这样艰难地磨过来。
父亲读了两年小学,因无粮食可供而辍学,现在聊起这些话题还耿耿入怀,内心很受伤。
穷,穷到极时,会随着性象转变,《周易》中有一卦叫否极泰来,穷到尽头,极地反击,变化无穷;黎明前的黑暗会迎来新的曙光,当一个社会残破不堪时,当一个政权腐朽没落时,当一座大厦倾斜时;必定会有人排开众议,力挽狂澜,拯救世界,引劳苦大众走出困窘,进入光明,挽人民于水火。
这是一段苦难的家史,侧射出当时社会的悲凉,它的存在是历史带来的,它的履历是社会打包过来的,它的停止与进程是值的社会深思的,也是张氏子孙去考究挖掘整理的实事,是一部血泪史,没小家何谈大家,让它到此厄止。
一九五零解放,人们欣喜若狂,但天不随人愿,本来底子薄的打子垅又碰上干旱,穷加苦;奶奶在当时被选上浓溪妇女乡长,五二年到五三年间(父亲回忆五二年,二伯回忆五三年)曾代表县里到省里参加省妇代会, 由于穷最后放弃这种崇高的政治生涯。
五六年搞初级社依然穷,五七年中级社照旧苦,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又穷又苦,再加上三年自然灾害,越穷越苦。
东方红,太阳升……,六六年文化大革我出生在洁隅。六八年天上一卦打在屋背古枫树上,古枫承受不了倒在厅屋上,天卦为乾,天行健,人当自强不息,古枫破了打子垅张氏穷的风水,人无恙,吉,大难无损,必有后福。
六八年正象这个数理,又顺又发,各行各业,顺利发展,卦是结果,我按走向理顺这一卦。
桐皮湾上的梧桐没有引来凤凰,屋前的米汤花开的好艳丽,芙蓉嫣红,山后的渣梨树开着雪白的梨花,那一排杉皮土坯房结构还在;新屋前田边的水柳垂在田埂上,屋后枣花开的正香浓,山楂树发出嫩的绿,右边连接埂堆的几根毛竹下,生长着毛茸茸的春笋,既将长出新枝新芽;店喃奶奶鸡窝里母鸡唱着“个个大”的歌谣从鸡埘中走出;二伯的柴堆里,狗黑又生了一窝黑狗崽,还不会走,如一团黑绒在地上爬滚,显得十分可爱;丝瓜蔓爬上了丝瓜架;新的生活再次燃起生命之火。
清晨山岚起伏,晨霭缭绕,清洁一新,待到晌午青烟袅袅,天空中从石岩壁上飞出的岩鹰在空中盘旋遨翔,搏去长空;宁静的夜晚,虫啁鸟啾,蛙声阵阵,到处生机蓬勃,涣然一新。
我的奶奶是个目不识丁,典型的农村妇女,性格不愠不火,待人热忱,能理解包容别人,慈悲怜悯,处事张驰有度;母亲在世时这样形容她的性格,锅中水开了,米还不知道在那里, 待大伯知道后才到隔壁人家中借,说我奶奶是那里来的福气;大叔聊起他母亲我奶奶时,说土改分东西,让人们选剩下自己没有也不占半点平宜;正因为这种一心为民的觉悟,让她在本地方树立了良好的口碑。
奶奶解放前受尽苦难,生活阅历告诉她凡事靠自己,凡事为别人作想,在生产生活中悟出了人生真谛,忘却了名利,从政府工作中激流勇退,过着清淡恬静的田园生活,这一切造就了她一生的人格魅力,厚德载物的思想情操。
我在店喃住了九年,耳濡目染了人们对她的尊重厚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那时我和哥在店喃口粮不够,她在菜园中种下黄瓜,黄瓜又大又短;山中空地插上红薯秧,芋头,南瓜以填补粮食的缺口;上学的早餐喝碗粥,带上黄瓜或红薯当中餐,晚上也吃不饱,早早地上床休息;记得偷吃了盐罐中炒菜炼油用的油渣子,谎称是猫偷的,让那只猫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委屈;记得跳皮被她逮住,拿着家法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还记得因节俭把苹果切成八瓣,分给大家尝,舍不得藏在楼上廒中,再次拿出来已经是苹果干的情景;这就是我的奶奶,一个可以拿仁慈,博爱,善良当精神食粮的人,是世族优秀的典范,感动张氏族人,感动打子垅,感动龙溪。
我睡在奶奶身边,枕着烂蓑衣裹着稻草的枕头,盖着蓝底白花的被褥,竹篙撑起的纹帐顶还是块粗布,稻草上垫着草席。
奶奶,早晨从那边山升起的红球叫什么?
太阳。
晚上从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升起的叫什么?
月亮。
月亮为什么有时圆?有时瘪?
它吃饱了是圆的,没饭吃时就瘪了呀。
奶奶,我们住这么多房子,这房子都是我们的吗?
这房子有些是你叔叔他们的。
他们为什么不来住呢?
他们在外很忙。
忙完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你看到大樟树的叶子吗,每片叶都会落在树根上……
我瘦小的身躯偎在奶奶胳肢旁,奶奶不厌其烦地回答着问题,脚不能伸太长,否则会露在外面,肚子饿的咕咕地在叫唤。
奶奶,天上的亮点是荧火虫飞上去的吗?
不是,那是星星。
岩鹰为什么会飞起来?
它们有翅膀,等你长大了也会生一双翅膀飞上天……
我在为什么中倦缩在被中睡去,梦见自己提着装满荧火虫的灯笼,走上了狮子堆,看见了观音坐莲的那块大石,坐着的却是奶奶。
奶奶,观音菩萨真能救苦救难吗?
能。
那她为什么不帮助我们呢?
这世界可能还有比我们更贫穷的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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