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要找到她，须打入畜道，且再不轮回，你可愿意？”
“我愿意！只要能报仇！”
哼，上一世你抢了我的良缘，害我无奈嫁给了一个糙汉，一生穷困潦倒。这一世，我做狗也不会放过你！
于是，等我再睁开眼时，我就成了一只雪白带点黄的中华田园小奶狗。没错，就是传说中的“土狗”，“看门狗”。
……倒也不必这么实诚啊喂！好歹给我整个高贵点的血统啊！汪！汪！汪！
“哎！妈，你看这刚出生的小奶狗就会朝天叫唤啦！这狗聪明，你带去养着看门肯定不错。”
“这狗长得也好看，我就带回家吧。”
等等！我还没找到我的仇人呢，难道就要开始被栓一辈子了吗，老天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汪汪！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阻挡我的复仇之路，哼！
哎！这不就是我要找的仇人吗，不错不错！好狗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把我带回家，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被带到了一个农村。
没想到老天还挺公平，这一世把我的仇人安排到了乡下过苦日子。
可是……
面前这个二层小楼是怎么回事，还有大彩电，还有大吊扇，还有饭桌上的肉。她竟然还有四个孩子，两个上了大学，两个做了乡村医生。
老天爷你在逗我吗，这一世她还是过得那么好，而我，成了狗？？
嗯……我不禁开始思索我报仇的决定是否正确。
哎呀，不管了，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搅乱她的生活吧，现在，报仇开始！
TWO
Plan A，叫！
鉴于我的牙还没长齐，所以我就只能用我的大嗓门，把我仇人的耳朵震聋。
她做饭，我汪汪汪。她吃饭，我汪汪汪。她洗衣服，我汪汪汪。她抱孙子，我汪汪汪，她干农活，我汪汪汪。她跟老伴吵架，我幸灾乐祸更大声的汪汪汪。
然后一天过去了，她的耳朵聋没聋我不知道，但是……
我的嗓子已经没法出声了……
后来，我只记得那天的风很轻，太阳很暖，树叶很绿，喝了一下午水的肚皮很撑。
A计划暂时失败，但还好我还有其他计划，哼，等着吧！
Plan B，吃！
没错就是那个吃！别看我仇人住个二层小楼，吹着风扇，看着彩电，还时不时故意拿着西瓜诱惑我，但据我猜测，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她现在的内部财政早就亏空了。
所以我只要稍稍的多吃一点，就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等着吃不上饭吧，仇人！
于是，每当我的仇人端着新做好的饭菜经过我时，我就会张开我的血盆大口，用我的牙花子狠狠地咬住她的裤脚！
紧接着，她就开始和拴着我的狗绳进行拼命的对抗拉扯，这时我只要适时嗷呜两声，她就会屈服于狗绳，乖乖的奉上饭菜，的一点点。
咳咳，饭菜挺好吃，就是有点喘不来气。
不要以为这样就完了，他们吃完饭，还是会屈服于我的淫威，乖乖的把剩下的饭菜端给我。
这时我只要装出很饿的样子，风卷残云之际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他们就会接着给我续碗。这样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他们吃穷的！
B计划成功！嗝~好撑啊。
“妈，你看这狗怎么跟八年没吃过饭似的，每次一有吃的它都急得跟个猪似的，啧啧啧。”
“谁知道啊，可能是上辈子过苦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吧。”
哼，可怜的人类，竟然说我像猪，你们还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吧，再给你们蹦跶两天。
THREE
鉴于B计划需要长久的努力，所以在此期间我要给我的仇人来一剂猛药！
最近恰逢我仇人的四个孩子结婚出嫁，一个个都搬出了这个二层小楼，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仇人老两口，以及我。
而且我发现，自从所有孩子都搬出去住了，我的仇人就会时不时拉起我的狗绳，带着我去找邻居们侃大山，于是在她们聊的忘情的时侯，一个报仇计划，就悄然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
Plan C，跑！
这几日在被我的仇人硬拉出去找人聊天时，我逮准机会对周围的地形进行了严密的勘测。
我发现，在这一条她每天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大大的粪坑。而她攥着我狗绳的手，也从来没有松开过。
所以只要我拼命的拽着她往粪坑跑去，她一定会在狗绳的牵引下跟着我跑。
这时我只需要在跑到粪坑边缘时，咵嚓，一个急刹车，她就一定会因为来不及反应，整个人栽到粪坑里！哈哈哈，完美！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果然拿起了我的狗绳。
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这一次，我显得格外的温和。但是她不知道，我的内心因为即将报仇成功而正被火热的喜悦填满，随着粪坑越来越近，这种喜悦慢慢的好像要溢出来。
是时候了！
哼哧，哼哧，哼哧，我开始拼命的往前跑去，风呼呼的打在我的脸上，飞起的耳朵仿佛要遮住我的眼睛。脖子上狗绳的拉扯感确定了她正在跟我一起狂奔，我兴奋了！
五米，四米，三米，二米，
最后一米！马上就要成功了！
我转过头去，刚准备嘲讽她惊恐的样子，就看到她松开了我的狗绳。
什么？？！！松，松开了？？
啊啊啊，不要啊！我刹不住车了！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呼哈，呼哈，呼哈！还好我前几天的剩菜剩饭没白吃，新长出的肥肉让我成功的浮起来，保住了狗命一条。
偷鸡不成竟然蚀把米，巨大的愤怒让我要去找我的仇人决一死战，但刚一转头，我就对上了一双满含悲悯和嫌弃的眼睛。
那眼神，我感觉能看懂，但又好像看不懂。
等等！我嘴里的是是什么，等…等等，不要咽啊！不要咽！吐出来吐出来！
咕咚！
这一刻，
我的世界观，
崩塌了。
现在的我躺在地上，我的仇人拿着水管正在帮我清洗。我一动也不想动，我的灵魂在我喉咙滚动的那一刻就已经破碎了。
“一天天的！好饭好菜吃了那么多还去吃屎！是缺着你了还是咋了！你是不是早就想往那粪坑里钻，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的心，已经死了。
FOUR
咳咳！其实，真正伟大的狗是不会被一个小小的挫折打败的。
这天的夜晚，我对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狗碗，看着它边沿的裂痕和异样的花纹，不知为何，我竟产生了一丝丝的惺惺相惜。
我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碗，你信我吗。你跟了我那么久，你知道我一定会报仇成功的吧。”
“……”
“够高冷，不愧是我的碗，有我的风范！”
“别，我可没像你一样吃屎。”
……
我举起爪就准备让它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是时候让你体验一下世间险恶了。去死吧！狗碗！
“你要想好，你把我打碎，你的仇人看见了，可能你就会再一次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的爪在千钧一发之际急转了一个弯扶在了我的额头上，优雅地梳理着我的秀发。
“不要以为我不敢碎了你，你只不过是我用膳的工具。”
我的碗又不说话了，他总是这样，高冷毒舌，但却也学到了我的精髓，我很欣慰。
好像就是从这天起，我就养成了黑暗中沉思的习惯，月亮照在我日渐圆润的屁股上时，我就感觉我应该是一只狼，老天只是手抖了一下才把我变成了狗。
“汪呜~汪呜！”
后来我就白天报仇，夜晚沉思。我的高冷碗子也会时不时突然说话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FIVE
终于，十九年的时间，经过我日夜坚持不懈的努力，我的报仇一点一点取得了成效。
我仇人的孩子不经常回来了，她老两口也规整出来了门前的菜园，我猜测，很可能就是因为家里被我吃穷了，她的孩子才不愿意回来，她也才去种菜的。
本来这只是一个猜测，但是今年的大年三十，让我更加坚定了。
一想到以前过年，她和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起吃那一桌子好菜，围坐在大彩电前看电视，三更半夜还故意出来放鞭炮吵醒我，我就狠的牙根痒，气的想摔碗！
但是今年，终于不再是我和我的碗子孤独凄凉了。
她的孩子来的时候都抱着一块方方正正还发光的黑砖，她和她的老伴坐在饭桌前招呼吃饭，他们也只是淡淡的应着。吃完饭也没有留下来看彩电，匆匆的就走了。
我看着仇人失神的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的碰了一下我的碗子，
“碗，你说，我的报仇计划成功了？我真的把她吃穷了？”
“谁给你的自信。”
“你想想，她的孩子都不看彩电了，只盯着那么一个小小的东西，不就是怕浪费电浪费钱吗。”
“不，你输了。她，也输了。”
我不想和我的碗子说话了，它如此不尊敬我这个主人，我决定对它冷漠一点，让它好好反思反思！
过完年之后，我的仇人每天唉声叹气。她家的内部财政可能真被我吃的亏空了。
看在她也伺候了我十九年的份上，我决定，以后少吃一点，大发慈悲给她留一条活路。没有了仇人的生活，可能就不那么有趣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前的树上开了一朵一朵小白花。
她的孩子来了，在家里收拾了大包小包，然后把她和她的老伴带走了。
可能是真的亏空的不能再亏空了，他们才选择跑路。看来这一世，我的仇是真的报了。
现在这个二层小楼就只剩下我和我的碗子了，她临走前也解开了我的狗绳。所以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了！
于是我就爬高上低，睡沙发，踩饭桌，舔彩电。但最后还是回到了她给我做的狗窝。
我好无聊啊。
每天会有邻居来给我送饭，但是我不想吃，我只想吃我仇人亲手做的饭。
我想跟我的碗子说说话，但是它却一直沉默，它可能是怪我那么多天不理它。算了算了，都是老伙计了，就哄哄吧。
就这样，我开始每天跟沉默的碗子说话，也总算缓解了一点点无聊。
SIX
这天，蝉鸣开始吵了，聒噪却孤寂。我的仇人独自一人回来了。
然后家里就扯上了白布，她和她的孩子也带上了白帽子，就连我的狗窝，也换成白的了。
门厅正中间，是她老伴的照片。
我听见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说，是肺癌。
几天哭声过后，我的仇人坐在门厅照片旁的台阶上，愣愣的看着前方。
每天，都是这样。
我是一直被拴在门口的，我看着她佝偻着坐在台阶上，后面是她的二层小楼。巨大的，黑暗的，像是要吞没她。
我拼了命的叫。
她浑浊的眼珠转动，慢慢站起来，开始向厨房走去。
她做了一大锅面条，盛在盆里放在饭桌上，然后摆上了两套碗筷。
一个碗空，另一个，盛满却没动。
最后那一大盆面条都归我了，我吃不下，但也使劲吃完了。
后来她一坐在台阶上，我就拼了命的叫。我的嗓子每天都哑，但是我必须要叫。所以过了好些天，当她不再坐在台阶上了，我的嗓子还是一直哑着。
她好了，她的儿女想接她去城里，她不愿意。她爱上了养花，也开始重新跟邻居聊天，只是还会偶尔做出我吃不下的饭菜。
今天又是一大堆面条，我从早晨吃到晚上也没吃完，吃的我好累好困。
我意识到已经太久没有和碗子说话了，
“碗子，我好困啊，我想睡了。”
“困了就睡吧。”
“碗，我好像想起了我的前世，我记得，我和她以前，好像是好姐妹。”
“乖，睡吧，十九年了，你该走了。”
我闭上眼，恍惚间好像看到她站在我面前，我好想，跟她说说话啊……
不要怪家里越来越静，我老了，吵不聋你了。
不要怪剩饭越来越多，我老了，吃不穷你了。
不要怪你经过我的时候我没有迎上去，我老了，牙口也咬不动你了。
也不要怪你遛我的时候没有乐趣了，我老了，跑不动也拽不动你了。
报了十九年仇，不知不觉把自己也报进去了，现在我老了，可能我发黑的眼角，稀少打结的毛发，瘪进去的屁股，还有沙哑难听的叫声，是不是可以把你丑哭，这样报仇，也挺不错的。
以后啊，把彩电开大点声，少做点饭，养养花草，多去邻居家串串门。
哦对，说到这，好像还有一种报仇方法，
可能我是时候要走了，
你，会不会难过啊。
哎呀，算了算了，都是老仇人了，那么矫情干啥。我走了以后，这个偌大的二层小楼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
知道你不愿意去城里孩子家住，那就一个人守着这里，翻翻相册，倒是也不错。
一个人啊，也要好好过。
全文来自公众号：序章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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