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rry的故事
在我骑着摩托车看到Jerry的背影的时候,觉得他真的好累。
Jerry是我两个月前,在一家酒吧认识的。
当时,所有的人都很high,喝酒,跳舞。在我开心的蹦跶的时候,又进来一群人,其中有个男孩儿,个子很高,穿了件洗的泛白的帽衫,手里还握着瓶啤酒。进来就开始跳舞。看他跳舞的样子,特别妖娆,还以为他是个GAY。后来,我坐在外面喝酒时,他坐过来和我聊天,当时聊了些什么,全忘了,只记得回头一看,天都亮了。
第二天,我又去他住的地方,因为头一天玩儿到天亮,那天晚上就很自然的倒头就睡。醒来之后,躺在床上聊天,才知道他35岁,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川溪-开了一家小餐馆儿,卖意面和披萨,一个人的生活也还过得去。聊到在一起的两天的感觉,他说,“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儿啊。”当时我没想就说:“好啊。”心里却有点儿不以为然,觉得也许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四五天之后,他发消息给我,“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儿呢?”看着这条消息,我想了半天,“我明后天和朋友一起去呗,都还没去过川溪呢。”
第二天,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去了川溪,是一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小镇,小镇上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子,有两条主街,街道两边有一些客栈和餐厅,但大部分都还是生活在镇上的居民。在小镇的中心—四方街,还有一座古戏台,围绕着古戏台的是一颗有几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枝蔓铺满了整个四方街。从戏台往西面走路两分钟,有一条小河,小河的这边是绿油油的草地,小河的那边是成片的油菜花田,花田的那边是另一个村庄和环绕村庄的群山。到川溪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把整个小镇走完了。傍晚的时候,和Jerry去油菜花田散步,看着夕阳射在草地上的霞光,觉得幸福也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荒度余生。
晚饭后在酒吧喝酒,聊天,刚开始气氛还挺好,后来感觉Jerry有点儿烦躁不安的状态,就和他先回去了。回到客栈之后,Jerry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就呆两天?”我愣了一下,“是啊,我还有朋友,打算后天去中甸。”听了我的回答之后,Jerry好像心口的石头落地了一样,瞬间放松了很多。我随口问了句:“怎么啦?”他在黑暗中沉思了半天:“我想想再决定明天要不要告诉你。”当时我还不知所以然,说:“好啊,那你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睡前,我还在想,Jerry可真是难得的靠谱的男孩儿,不怎么抽烟,不酗酒,不泡姑娘,还有做一点儿自己的事情,和生活在这里的大部分男人有点儿不一样。
中午起床之后,在川溪闲逛,躺在小河边,看着远处的群山和悠闲吃草的马儿,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我和Jerry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对了,你昨天本来要打算告诉我什么啊?”
Jerry说:“我很喜欢川溪,这里特别安静。”
我看着天上飘荡的云说;“是啊,好像在这里,生活都静止了,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Jerry握住了我的手:“我之前在杭州,后来来了这里,就想安静的在这儿呆着,我有强迫症。”
“强迫症?”我愣了一下,又假装淡定的说:“是不是和忧郁症差不多?”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强迫症,但是周围有几个朋友有或重或轻的忧郁症。
“你知道人生被偷走了的感觉么?”Jerry看着天空,悠然而又伤感的说。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在我15岁的时候,得了强迫症,根本就没办法生活,一直到我30岁。这几年好多了,那些年,我就一直生活在地狱里,就好像生活没有存在过。因为这样,我也没办法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23岁来了中国,就一直是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我呆呆的问。
“刚开始来中国的时候,我还经常和我妈妈打电话,她特别爱我,但是因为我有强迫症,所以,就会因为一句话,一个问题一直问下去,一个电话有时候要打四五个小时。后来,才发现这样对我的病不好,于是,就几个月打一次电话。渐渐的,就好些了,差不多到30岁吧,这边病就没那么影响我了。”
“那强迫症会好么?”
“我参加过伦敦强迫症中心,遇到过3个人,他们完全恢复了,现在生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听到这里,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Jerry接着说:“有时候,我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特别受打扰,也没办法长时间和别人在一起。”
“所以你之前没有交过女朋友么?”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之前有一个女朋友,在一起两年,但是我们也就是每次下午她来我家,一起吃晚饭,第二天她就回去,每个星期我们见三次吧。”Jerry若无其事的说。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我和朋友去了中甸。临走之前,还和Jerry约定他来中甸找我。中甸,是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它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城,小城的边上也有一座古镇,石头路面,土木房子,放大版的川溪,只不过比川溪海拔更高。有时候,我会觉得海拔高度决定了人的视野,在一个高海拔的地区生活,由于气候的凛冽,人也会更纯粹些。
在Jerry来中甸之前,我还特意查了一下,什么是强迫症。网络搜索的结果是“强迫症(OCD),属于焦虑障碍的一种类型,是一种以强迫思维和行为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神经精神疾病。其特点为有意识的强迫和反强迫并存。一些毫无意义甚至违背自己意愿的想法和冲动反反复复侵入患者的日常生活。患者虽然体验到这种想法和冲动是来源于自身,极力抵抗,但无法控制,二者的冲突使其感到巨大的焦虑和痛苦,严重影响到了自身的生活。强迫症的症状主要表现为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看了这些,觉得强迫症可能人人都有,就是或重或轻的问题。
后来,jerry来中甸找我,一起去了寺庙,还有温泉,也没有发现他有太多的问题。除了很多时候,他会说他太累,想要好好休息之外。
相处了一阵子,我也没觉得强迫症有什么问题,就是有时候,他会问:“你真的在乎我么?”当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就会说:“对不起,我刚才是强迫问你的,你肯定我了,我就没事儿了。”
他几乎每天都要这么问一遍:“你相信我么?你在乎我吗?”
我当时天真的以为,如果强迫症就是这样的话,你只要肯定他,情绪稳定了,不就没事儿了么。
有一天晚上,我们和朋友在酒吧喝酒,几杯下去,不知不觉喝的很晚。当天晚上,回到房间,jerry开始问我:“你真的在乎我么?”强迫性的问。
我有点儿不耐烦:“是啊,我真的在乎。可是我想睡觉,可以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么?”
“你觉得睡觉比在乎我的问题重要么?”
“我在乎你啊,可是我现在想睡觉,我们可以不讨论了么?”我当时真的特别累。
“你不在乎我。”jerry很伤心的说。
“好,我不在乎你,就是想伤害你,行了吧?”在凌晨3点多,困的不行的时候,如果还有一个人一直问你这些问题,肯定都有点儿受不了的吧,我都没有考虑他还有强迫症的问题。
“我刚才只是强迫性的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回答我?你只需要表示在乎我就好了。你真的觉得你睡觉比在乎我更重要么?”
在如此纠缠不休的问题之下,我的劲儿也上来了:“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我也有自己睡觉的权利吧?”
Jerry听到我这么说,马上就委屈的不行:“我只是想听到你在乎我,你为什么就不能这么说呢?”
“我已经说过我在乎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纠缠这个问题不停呢?”我当时也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Jerry看到我也生气了,就一下子哭了出来,还全身抽搐:“你就是故意要气我。”
我看到他的样子,有点儿于心不忍,然而,当时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也没有力气再去哄别人:“好吧,我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没办法再继续聊下去,我先回家了。”说完,我就骑着摩托车回家了,当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这件事后,他就去禅修了,第二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我们就这件事情说了一个多小时,“你就是心理有问题,觉得自己不够好,才会这么对我。”完全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问题的样子。“是,我是心理有问题,在喝了酒之后,所有的问题都放大了。”为了息事宁人,我就承认所有事情都是我的原因。虽然,我内心并不认为是这样,但是,我心想,你和一个强迫症的人说什么呢,他们永远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我承认,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心理有问题,我很在乎他之后,这件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这时,我才发现,很多有心理问题的人,可能只能去理解,但是却没办法感受他们的状态。
之后,我们也就是不冷不热的相处着。
Jerry从山上下来,可是,问题并不会因为在山上呆了几天,就会有所缓解。
他从山上下来的那天,我们一起吃晚饭。
“今天我朋友给我写了封邮件,我和她之前在这儿认识的,她也有强迫症,后来,她去美国学心理学了。她今天突然跟我说,你要是觉得生活不能继续,也许,自杀是更好的解脱。”
“啊?”我听到这儿,不知道说什么。
“也许,以前我会觉得生活挺没意思的。觉得人类都不关心他人,我更喜欢和大自然呆着,但是,现在,我觉得有了生活,还可以努力,所以,我不会自杀的。”
“是啊,你不是说你30岁之后,是觉得有一种生活的状态么?”我很肯定的回答他。
“嗯,所以我现在想尝试一下。”
在得到我肯定的表态后,我们也就没有再提这个问题。
我以为,我只要顺着他说,表达我的关心和在乎,他的强迫性的症状会有所缓解。可是,后来,随着彼此越来越熟悉,我才明白,他的问题不会因为别人的关爱而减轻,甚至会因为关系的亲密,一句话就引爆他的爆炸点。
有一次,晚饭后在山上散步,看着漫天的繁星,他抱着我,我随口说了句:“好美的星空!不过,这样感觉你好高啊!”
“你觉得我太高了么?”
Jerry, 193,而我,162。
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没想什么:“你是比我高很多啊。”我很无辜的说。
“那你觉得这是个问题么?”他很愤怒。
“没有啊。”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小时候,就是因为太高了,所以特别自卑,导致我都有点儿驼背,而你现在又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么?”
“啊?我没有啊。”我从没想过一个身高的问题会引来争吵。
“你确定身高不是问题,对吧?”Jerry期待的问我。
“不是啊。”
“你知道我刚才是强迫性的问的,对吧?我要是不问你,它会一直打扰到我。”Jerry抱歉的说。
“嗯。”我也没说什么。
然而,这样的小事发生太多次之后,我觉得我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了。虽然,当初,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认为,他也许会通过我,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不会觉得人类很冷漠。但是,几个月相处下来,对彼此都是打扰。与我而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对他,我无心的一句话,他可能都会考虑半天。
我们最后一次有问题,是因为一只小猫。他在川溪养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小猫才出生,就被人从妈妈身边抱走了,送给了他一只。因为小猫才出生不久,所以抵抗力特别低,肠胃也不是很好。那几天,Jerry把各种营养液用注射器喂给它吃,小猫总算度过了生命危险。Jerry每次都打电话跟我说,小猫特别可爱,还总是喜欢跟他一起睡。我当时还觉得也许养只猫对Jerry有好处,至少可以转移他一部分注意力,或许他还能学会照顾别人。
有天,Jerry给我打电话:“小猫昨天特别坏,它把我沙发都抓坏了,我就没让它和我睡,我让它睡外面了,它叫了一夜,我都没睡好。”
“小猫会抓东西很正常啊,你教它就好啦,或者你给它买个玩具,让它抓玩具练习呗。”虽然这么说,我还是觉得Jerry对小猫有点儿严厉。
过了几天,Jerry来看我,讲了很多小猫的事情,还给我看小猫的各种照片,俨然一幅严父慈母的样子。回川溪之前,还特意去沃尔玛买了猫粮还有妙鲜包,拿着妙鲜包对我说:“小猫太小了,我给它吃这个,它肯定很爱吃。”我点头:“是啊,小猫们最喜欢吃这个了。”
然而,第二天,我还在睡觉,Jerry就给我打电话:“小猫死了。”我还在震惊:“啊?”
“我昨天回房间,它在沙发上拉屎,我当时很生气,就把它的鼻子凑在它拉的屎上,还用Tshirt打了它一下,然后,我就出去了,回来也没理它,今天早晨它就死了。”
“那我估计是小猫肠胃不好,没撑过去吧。你不是说和它一起出生的小猫都死了么?”
“是啊,我不是说它是因为我死的。我想说,它死前,我对它这么不好,它会不会对这个世界很失望。最后一个印象是,我对它不好。”Jerry很焦躁,都急的要哭了。
“它确实做错了了,你应该教育它。”我不知道说什么,虽然,我觉得Jerry对小猫确实有点儿过了,但怕我说点儿什么又撞在枪口上,会就那个字眼说半天,于是,就只能避重就轻的说点儿什么。
Jerry又问了我几遍类似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满意的答案。他也就把电话挂了。
后来,我们的联系也就渐渐的淡了。
仔细回想这段过程,其实,Jerry只是比我更需要肯定和关爱。然而,有时候,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我也特别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凄凉。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对人生的看法是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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