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回北京,第一次睡在新家的床上,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终于了却了一件大事。”
搬家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儿。从大学毕业开始,我就一直在搬家,每个地方住上一两年就走,居无定所。矫情的年纪,我也曾在QQ签名上写:“从一张床流浪到另一张床”。
这情景在许多人眼中是很有点凄凉的,流离失所嘛。
前些天,我周围的每个人见我就问:“你怎么又搬家了?你搬完了吗?”
向来说敏感也敏感,说钝感也钝感的我就莫名地品味出了那么些许凄凉。
中国人素来讲究安家立业,一把年纪还没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对于本人来说,是没有安全感。对于别人来说,是衡量你混得好不好的重要指标,有时候甚至是唯一指标。
可奇怪的是,深为搬家所累的我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要有自己的房子。
这固然是因为买不起,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在于,我对稳定的生活从来都没有向往。而代表着稳定生活的房子自然也就成了一种束缚,不便于我抛下,说走就走,浪迹天涯——是的,像女少年奇诺那样单骑走天下,像虫师银古那样一个背包四处浪荡,这一直是我艳羡不已的生活状态,即使我已不再青春。
这些年,我住过很多房子,条件都谈不上好,但房租从来都要把我掏空——因为饱尝合租之苦,我总是能独居就独居。因为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在通勤上,我总是不能下定决心搬去郊区。
而市内的整居自然不便宜,尤其是北京,每月花掉好几千,也不过换来一个勉强合适的住处。所以我总被人说奢侈。
所以,即使我收入远远低于某些被驱逐的人,偏偏就因为这么点坚持,于是在这个冬天幸运地躲过了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2
仔细想起来,我住过最差的地方大概就是西安的某个城中村。
一楼的房间阴暗得很,印象中好像总不见阳光。
夏天有很多蚊子。有一天晚上,我被咬得几乎发疯,于是一股脑给全身上下都抹了清凉油。
正是那一夜,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水深火热”——天气极热,身体极冷,冷热交替,如炎夏坠冰窟。
躺在黑暗中度秒如年的我,恶狠狠地想着,将来如果恨谁,就给他来这么一下,绝对的酷刑。
房间里只能放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卫生间在过道对面,是公用的。门口有一个水泥砌成的水池,用于任何清洗。但衣服必须上顶楼天台晾晒,洗澡得穿过半个村子去澡堂。
澡堂很简陋,从早到晚昏昏暗暗,晚上去更是有鬼影重重的错觉。有时候我暗想,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也是需要勇气的。
3
楼里鱼龙混杂,住了那么久,我从来没有和任何邻居说过话。
隔壁是两个男生合租,每当我出去洗漱的时候,总听见窃窃私语。而其他人,我从未打过照面,仿佛一栋楼沉默地生活着一群隐形人。
唯一不那么沉默的一刻,大概是某天我上天台发现衣服丢了的时候——当时我在天台晾晒的衣服几乎被洗劫一空,包括最喜欢的衬衣,和一堆内衣。
那年月我还没想过有变态,只以为是谁偷去穿了,可又觉得说不通。套用现在最流行的那个句式来形容,大概就是,平凡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由于损失惨重,素来怕麻烦的我也终于忍耐不住,气急败坏地去找房东理论。
面对我的怒火,房东满口答应要彻查偷衣贼。但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因为房东后来说,他挨个房间去问,没人拿。
贼难道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偷窃吗?当然不会。但我除了自认倒霉,也无可奈何,只是后来搬家便再也没住过城中村。
4
当时,村里有很多栋这样的小楼,都是当地农民盖起来,专门租给外地年轻人的。单间便宜,套间贵。印象中,每个房间从一百二到三百以上不等。
几乎每个院子都养着狗,有时候出门,冷不丁就会窜出来一只,冲你咬上一口。有一次,我就因为这事儿大晚上跑去医院挂了个急诊,幸而无事。
村里的生活百般不便,但终究有那么一件是我日后念念不忘的——村口那家小面馆的炒细面。
讲真,这么多年我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炒细面,尤其是蛋炒面。也许有人会说,那是彼时彼地给你的错觉,其实换到现在,未必觉得好吃。
但真不是。
那时候,我几乎天天点这个面。后来搬离了村子,也没能改变这个习惯,走到哪里都要问一声:“有没有炒细面?”
但几乎回回失望。偶尔不失望的时候,味道也不够好。
有一天照旧吃面,店里的小伙计给我找钱的时候,递过来一个细细的小筒。我捻开那张裹得严严实实的五角钱,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手机号码。
我抬头看店里的人,各个都低头吃面,一时颇觉得莫名其妙,便弃之不理。后来想想,或许我该问问?感觉好像错过了一个小说的梗。
5
事实上,这家面馆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是我搬进村里的第一天,师弟极力推荐的。
他当时住在村里的另一栋楼,刚刚辞掉了母校那份令人羡慕的工作,日日在房间埋头研究彩票,着迷程度让我难以理解。
有时,他会眉飞色舞向我分析种种规律,有时也让我随意说几个数字,他照着数字去买彩票。
师弟在此事上花费不少,据说常常中奖,可总体盘算下来,却不亏不赚。每每听到这儿,我就更难理解他的痴迷了,心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年轻的时候,我见过很多这样奇怪的人。他们和主流人群格格不入,过着堕落的,不体面的生活。他们永远在折腾,却毫无成果。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我自己。
住在城中村的日子里,我还怀抱着浪迹天涯的梦想,生活纵有不便,也不以为苦,统统都当作是生命中的新鲜体验——我知道我不会一生都睡在这样阴暗的房间里,所以才能兴致勃勃。
而这大概也是每一个在这个冬天被驱逐的人曾经有过的心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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