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父母是村校的老师,在一个叫上湾的村庄任教,我也跟随父母在那里完成了小学生涯。
学校是用废弃房屋改建而成,泥墙泥瓦、几张桌子、几条长凳,极为简陋。但记忆中是没有抱怨的,屋顶漏雨了,学生们用带午饭的搪瓷缸接着,叮叮咚咚的声音中还会开心一笑,没有抽屉,就用一种叫葛藤的野生长藤绕着四条腿编制一个网架代替,还会比赛谁做的漂亮结实。
那时的乡村,穷,但容易满足!
那个年代,读书,在很多人眼里,还不是习惯,也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来上学的孩子不多,还会有退学的。我记得父母在每次开学的时候,都要走家串户,告诉家长读书的重要性,也告诉他们孩子是如何优秀,但收效甚微,每每晚上父母聊天,常能听见无可奈何的叹息:“可惜了......!”。
也有很执着的孩子,一个女孩,名字我不记得了,小名“大三”,10岁才开始读书,记忆中,她块头很大,总是穿着一件长长的对襟长衫,据说都是别人家老太婆生前穿过的衣服。很长时间我都感觉她的名字是“大山”或者“大衫”。
大三家里太穷,学费是减免的,留过级,四年级时我阴差阳错和她成了同班同学,对她有了深一些的了解。
大三经常背着弟弟一起上学,每到弟弟哭闹时,老师只好叫她到外面去把孩子哄好再回来;大三还要帮着家里干农活,农忙季节基本就看不到她来上课了。
然而,大三上课总是最认真的,尤其是难得不带弟弟的那天,总能看见她端端正正坐着,眼睛始终跟随着老师,从来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偷偷讲话搞小动作,课堂上也总是有很多问题要问。
大三对我极好,时常拉着我的手说:“好羡慕你哦!老师的孩子!不用做那么多家务!不用带弟弟妹妹!可以天天上学!”,而当时的我,5岁就被父母扔进教室读书,对大三的羡慕很不以为然。
有一次,大三很长时间都没来上学,再看见她时手上绑着纱布,问了母亲,才知道家里打算不再让她上学,她以死相逼,还搬动了学校老师去说情。
年幼的我,对大三的认真和执着,并没有太多思考或感想,只是有些发呆,一半是被她行为吓呆,一半是不理解的呆愣,但经历这件事后,对她经常说羡慕于我的说辞,倒是有了似懂非懂的理解。
对大三而言,读书始终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哪怕断断续续,只要能读书,就是一种满足,然而,生在那样的家庭,生在那样的时代,可能很多东西就不由得她了,即便她抗争,又能如何呢!
后来,大三终归还是没有小学毕业,家里给她找了一户人家,嫁人了,那时她还不到17岁。
每每现在想起,浮现眼前的始终是大三紧盯着老师那种充满渴求的眼神,透着一种神圣。大三渴望读书,求知是一方面,或许还希望通过学习去改变一些什么吧。
七十年代的村校,慢慢开始复苏孩子们的读书意识,贫穷的山村,在点点滴滴知识的积累中逐渐开始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在这种变迁的阵痛中,一个时代的人,有多少个大三,就这么承受着那些貌似不公却又似乎理所当然的命运,默默的承受,并且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生存,前行。
那个年代,被遗落下的很多很多......!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命运,一个注定低落的年代,很多东西注定会淹没在这个低落中。但对每个人而言,游离于那些不可选择以外,我们更应该去选择一种自己的命运和生活,不必过多去责备和抱怨,就好像现下流行的《芳华》中的一语:“相比那些躺在墓地的战友,我怎能说自己过得不好呢”。时代我们固然不可选择,但如何生活是我们可选择的。接受命运,选择自己的路,幸福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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