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注宋诗》选郑文宝《柳枝词》一首,曰:
亭亭画舸系春潭,
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
载将离恨过江南。
宋人何汶《竹庄诗话》卷十七论之曰:“古今柳词,唯郑文宝一篇有余意也。”此言得之。
前日午后,细味此诗,一时眼餳心洽,竟捧卷沉沉睡去,恍然入梦,梦亦有思:春草萋萋,春水漾漾,画舸亭亭,绾系垂杨,离歌起,羽觞飞,惜传离杯,载得行人和恨去,碧波渺渺,烟水茫茫,风雨正苍黄……
觉来,知为一梦,然回思之,其情其景,如所闻见,余意一缕,袅袅胸臆摩荡,其味绵长。
凡言别,则歧路分襟袂,渡口送行舟,长亭尽离樽,灞桥折杨柳。状别袂一刻,诉离思万千,人去,舟远,魂牵,所谓“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是以空对青山,怅望云天,那人犹在,落日楼头、白沙渡口、寂寞长亭边。离愁一缕,动人情肠。
《送沈子归江东》中,王维有“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句,以无边春色状相思一缕,味之,丽极!春色何谓?具言之,乃桃之灼灼也,柳之袅袅也,草之萋萋也,风之融融也,日之煦煦也,水之粼粼也……春之所往,情之所至,春色无边,相思亦无边。是以化抽象为可感,读之会心,觉相思一缕,无往而无见之也!
王维《山中送别》则有句曰:“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起以“送罢”,继以“日暮”,则别夜之惆怅,别时之断肠,别后之凄凉,尽在其中,不言而言,尤耐寻味。
郑文宝此诗尤生面别开,不状水畔怅望之举,执手相看之态,别后相思之情,唯移情于物,迁怨于行舟,而离情别恨自见,蕴藉委婉,悱恻缠绵,情深何及?
长记一别。
丙申暑月,余归宁将返江南,默然饭毕,别离在即,家母执意送余往车站,婉劝之,弗听,乃同往。
车将发,母执不去,但攒眉默立,隔窗目余,相视无语。窗外风起,吹动衣裾,家母白发风中凌乱,睹之惊心。彼时如何下得一言,惟有泪潸潸……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古今皆然,我何独免?!遂反身,念母踽踽独行,惟将背影,以付深情——岂敢对视?早已泪崩……
问人间多少别愁离恨,更行更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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