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会说话的猫

马戏团·会说话的猫

秋天的第一片叶子落下来时，马戏团像往年一样迎来了淡季。难得闲暇，大胡子团长把自己八岁的小女儿之之接来身边照顾。

某一天晚上，月光格外明亮，整个房间都被窗口倾泻进来的淡蓝色笼罩着。之之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看，因为白天的时候，魔术师开玩笑跟她说，天花板上住着能给人制造梦境的小精灵。

“咣当”，不大不小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砸在了玻璃窗上。“是小精灵？”之之慢慢掀开被子，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慢慢往窗边移动着。

窗下的草丛里一阵窸窣。

之之循声低下头，看到了一对毛茸茸的长耳朵。

“小兔子？”

那双长耳朵倏地不见了，窗下的草丛开始摇晃起来，之之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一个白色的影子便窜到了窗边，然后从半开着的窗子慢条斯理的走进来，又轻盈的跳到了圆桌上，“我可不是兔子。”

借着月光，之之才看清，眼前并不是什么小兔子，而是一只纯白色的猫，只是这猫，耳朵可真长阿。

“你会说话！”之之惊喜的喊出来，立马凑到猫的跟前。

“嘘……你会吵醒别人。”白猫优雅的转了个圈，蹲坐在桌子上。

“哇，这太神奇了，你真的会说话。”之之伸出手想要摸一下白猫的头，却被它轻巧的躲了过去。

“我并不想说话，并且一直在找方法摆脱这种厄运，”白猫把爪子伸进桌上的水杯，蘸了些水出来，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继续说道，“我的同类们都在排挤我，说我是个怪胎，天知道我经历了些什么，简直是噩梦。”

“你的朋友们不喜欢你吗？”之之同情的看着白猫，随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布质拖鞋，双手搅在一起，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朋友，也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她轻轻说道。

“嘿，嘿，我只是路过，不是来惹你不开心的，你看，咱们不都好好的吗，只不过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同类而已，”白猫挠了挠耳朵，“书里是这么说的，时间会筛选出真正的朋友。”

“哪本书？”小姑娘抽了下鼻子，揉了揉眼睛。

“啊，我也不知道，没看清它的名字，我就把它吃掉了，真的很厚，差一点我就被噎死了，大概是一本百科全书吧。”

“你吃了一本书？”之之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嗯……”白猫摇晃了几下尾巴，“真的是很厚的书。”

“不过，你为什么要吃掉一本书？”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白猫看向窗外，“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大概是太无聊了吧，于是便说要教我看书，一开始他们把我的头按在纸上，后来干脆把整本书都塞进了我的肚子。”白猫的胡子微微颤抖起来，“那本书里还夹着一些钱，好像是某一家的大人偷偷藏进去的，为了惩罚我，他把我的耳朵夹在晾衣绳上挂了三天，所以，就这样了。”白猫竖起耳朵给之之看。

“疼吗？”之之小声问，伸出手想去摸一下那双长耳朵，又被白猫躲了过去。

“应该是很疼吧，我忘的差不多了，书上说不要总是刻意回忆以往的痛苦，这样只会更难过，”白猫点头笑了笑，又挠了挠耳朵，“吃了那本书之后，我就会说话了，那本书带给我很大的困扰，我的生活不再简单悠闲了，我甚至开始思考猫生，我以前的朋友们都认为我疯了，我只能四处流浪。”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再离开吧。”

“那你，能给我讲讲这一路上的故事吗？”之之好像终于拥有了一个朋友，她极度的渴望着交流。

……

“爸爸，昨天晚上有一只会说话的长耳朵猫，它是我的朋友。”之之第二天欣喜的和大胡子团长说。

“也许，我该给你找个老师了，教你读书，怎么样？”团长对女儿的话不以为意，权当作小姑娘的奇思妙想。

“老师会把书塞进我的肚子里吗？”之之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你也会把我晾在绳子上挂三天吗？”

“你在胡说什么？”

“长耳朵猫说的。”

“世界上没有会说话的猫。”团长不理会女儿的话，又开始低头算起账来。

……

当天晚上，之之躺在床上等着长耳朵猫，她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

睡眼朦胧时，窗子又被轻轻敲响，之之跑到窗边，看到长耳朵猫的嘴里叼着一只老鼠。

“你能不能，吃完再进来。”之之捂住了眼睛，有些看不下去。

“我很久不吃老鼠了，”白猫把精疲力尽的老鼠放回了草丛，一个跃身跳上了窗边，“只是为了找些存在的理由，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是只猫。”

“你根本不用证明，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猫，这无需证明。”之之不解的看着白猫。

“谢谢你，我想，给你讲讲故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想听的话。”

……

每天晚上，白猫都会过来给之之讲一个故事，它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遇到过很多种人，也经历了很多种事。

白猫说它吃掉书之后首先遇到了一个小丑，那是在一片稻田里，大朵大朵的棉花云和金黄色的稻子连成一片，它自己孤单的走着，遇到了同样孤单的小丑。

“小丑问我什么是爱情，”白猫看了看之之，“他问我，爱情是不是痛苦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之之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把自己的糖分给他吃，还会让他和我一起照顾我的洋娃娃。”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喜欢好像是挺简单的，”白猫眯起了眼睛，“我告诉那个孤独的小丑，爱情是奢侈品，因为书里是这么写的，不过他好像更伤心了。”

……

白猫告别了小丑，后来有一次，它在雨天的夜里冷的瑟瑟发抖，一个刚出狱的犯人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家。

“那个犯人问我，怎样才可以被原谅。”白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他因为盗窃入狱，出来之后没有人敢聘用他。可他当时偷东西是为了自己快要饿死的小女儿。”

“如果是我快要死了，爸爸一定会很着急，一定会哭的。”之之看着白猫，“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书上说，每个犯过错误的人，都有被原谅的机会。”白猫像是在背诵，“可他依旧很自卑，好像带着标签在生活，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善良的犯人。”

……

“之后你又遇到了谁？”之之每个晚上都会问白猫同一个问题。

“后来在街角碰到了卖艺的老人，还有他的狗。”这似乎勾起了白猫温暖的回忆，它趴在桌上，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一个很温暖的老人，靠修钢笔过活，他修的好任何一支钢笔。”

“他也问了你问题吗？”之之好奇的问道。

“他没有问我问题，也不知道我会说话，他把晚饭分给我和他的狗，我一直待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去世。”白猫轻轻低下头，舔了舔爪子上的肉垫儿。“而且，我反而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书上没有的东西，他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支笔，他常说，人和钢笔一样，看似大同小异，肚子里的墨水有红有黑，写出来的笔画有深有浅，不管是名贵的钢笔，还是廉价的钢笔，都能写出一样精彩的文章，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珍藏的故事和回忆，都独一无二。”

“我也是独一无二的吗？”之之眨巴眨巴眼，天真的笑了笑，“我还不会用钢笔呢。”

……

第四个故事，白猫说它遇到了一个很美的姑娘，姑娘问它，“怎样才可以被喜欢的人永远记在心里。”

“怎样才可以？”之之两只手扒着桌沿，嘟着嘴听着故事。

“我告诉她，书上说，得不到的，会一直被渴望着，而失去的，也总是被铭记的。”

“然后她离开了自己喜欢的人？”之之有些难过。

“从得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在失去了。”白猫闭上了琥珀色的眼睛，“书里说的好像是对的，又好像是错的。”

……

……

后来，白猫又遇到了在田野上等风筝的稻草人，遇到了摔破膝盖嚎啕大哭的小孩子，遇到了迷途的大雁，遇到了搁浅的鲸鱼。他们总会问它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风是这样吹而不是那样吹，为什么摔破的膝盖还会复原，为什么要迁徙，为什么要换气。

最有意思的，是它曾在赤道上，同时遇到了北极熊和企鹅，“我要去南方。”北极熊说，“我要去北方。”企鹅说。

“只要离开了起点，你们就已经成功了。”白猫告诉它们，这也是书上说的。

……

……

最后一个晚上，白猫没有躲开之之伸过来的手，它温顺的卧在桌上，像其他猫咪一样，眯着眼睛咕噜咕噜的哼着。

“我觉得，你好像要走了。”之之有些难过。

“来见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开时，我的记忆里有一个故事只属于你。”白猫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同样琥珀色的月亮。

“你要去哪里？继续寻找朋友吗？”

“我已经找到了啊，你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是愿意听你讲故事的人，也是愿意和你创造故事的人。”白猫抬起爪子，搭在之之的手心。

“如果你走了，我就没有朋友了。”之之两行眼泪划过脸颊。

“朋友不是你手里的洋娃娃，”白猫轻声回答，“是互相留下痕迹的人，是拥有你一滴眼泪的人。”说着它眨了眨眼睛，“这是我最后一个故事，离开之后我就去月亮那里，用这些故事换回我自己的声音，做回一只猫。”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之之乞求的看着白猫。

“只要你一直相信有会说话的猫存在，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只要你一直相信童话的存在，我们，也一定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