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忆（三）——榨狗屎籽油

       

少年记忆（三）——榨狗屎籽油

    （ 接昨天《少年记忆（二）》）  话说冬日出太阳的一天，我按照母亲的吩咐，与弟弟一起，把七、八月份兄弟姐妹摘的狗屎籽装到晒谷坪翻晒后，用尿素袋子装袋扛回家里，静等父亲挑去榨油，榨狗屎籽油。

        印象中，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方圆几十里，应该只有老城生产大队郑家坪生产队才有榨油作坊。而且，这种作坊显然是人民公社的，一般都是公对公，不是谁都可以去榨油的。母亲让父亲先扛一包狗屎籽去郑家坪，先去探探门路。我跟母亲提出要跟父亲去，母亲想了一会儿说：“也好，让你去见见世面，长点见识。” 于是，又一个冬日的傍晚，父亲扛着一大袋狗屎籽，我用布袋扛了小半袋，跟着父亲从禾猪笼上岽，穿过观音岭，往郑家坪方向走去。

        山路难走，在半山腰歇脚时，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走公路，父亲说：“走公路远很多，而且会碰到熟人问来问去。” 母亲真的是英明，郑家坪榨油坊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大长见识，而且还认识了以后成为高中同学的榨油师傅的儿子。

        郑家坪的榨油坊，是一家古老传承的土法榨油作坊，一般都是晚上开榨。我和父亲到达郑家坪，正好赶上师傅开始榨第一锅油，父亲去村子里找大人商量询问，我一个人默默地、无比好奇地在实地观察。简单地说，土法榨油是按先炒后磨再压，最后出油的程序来操作的。但整个过程十分漫长，一般一晚上通宵工作也只能榨两糟油。正当我兴奋的期待今晚能看到油是怎么样榨出来的时候，父亲在一个壮年男人的陪同下找到我说：“我们先回家，过几天再来看榨狗屎籽油。”

        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把这么一大堆狗屎籽挑到郑家坪去的。从郑家坪回来不久的一个晚上，晚饭后，父亲悄悄地拉着我出了家门，往村子外走去，到了塅上才跟我说：“今晚榨油。” 然后就不再言语。原来，那天父亲在郑家坪找的邱叔叔是榨油作坊的负责人，听父亲说家里人口多，严重缺油，小孩子摘了不少狗屎籽，想榨油的情况后，告诉父亲：“榨油坊一般不对私人榨油，你先把狗屎籽悄悄地挑过来，我找个没活干的下半夜偷偷的帮你榨一糟。” 这是父亲快到郑家坪才告诉我的话，然后嘱咐我千万不要对别人家说。

        到了郑家坪，邱叔叔已经在大铁锅里开始炒狗屎籽，依靠水力带动的大磨盘也已经启动，缓慢地在转动。经过热炒的狗屎籽，散发出不同于阵阵油的香味，父亲接过邱叔叔手中的铁铲子，把炒热的狗屎籽一铲一铲地铲到磨盘上。炒热的狗屎籽随磨盘的转动逐步进入磨床，经过碾磨后落入磨糟。随着父亲不停的翻炒，磨盘在油坊外水沟里的水力带动下不断地缓慢地转动，磨糟里的碾碎的狗屎籽渣渣越来越多。我一边在磨盘边上用小铲子不断地把父亲铲到磨盘上的狗屎籽拔入磨盘孔，一边期待邱叔叔尽快榨油。

       

少年记忆（三）——榨狗屎籽油

        当父亲把最后一布袋狗屎籽倒入大铁锅开始翻炒时，邱叔叔终于提着一捆稻草进来了。只见邱叔叔熟练地拔出一把稻草铺开，用一个大木勺从磨糟里铲了一勺子碾碎了的狗屎籽，摊成一个厚厚的园形，然后把稻草翻折起来，包住呈园形的狗屎籽，拍了两下，放入大原木挖空而成的榨油糟中。看着邱叔叔把一个又一个“油饼”放进糟子里，心想自己的劳动成果很快就会变成“狗屎籽油”，过年炸煎粄就有足够的油了，心里那个激动，加上少年好奇的天性，令我燥动不安，围着邱叔叔转来转去。邱叔叔似乎知道我的心情，跟我说：“不要着急，去把磨盘扫干净，不要浪费了。” 于是，我认真的把大磨盘上的每一片狗屎仔都拔落进糟。这时候，父亲也炒完最后一布袋狗屎仔，过来磨盘这边帮忙包“油饼”。

        邱叔叔把最后一个“油饼”包扎完整放入榨油糟里后，激动人心的时刻开始啦。只见邱叔叔盖好榨油糟盖板，用一节一节圆木把“油饼”顶进顶紧在长长的油糟里，然后从架子上取下那根悬挂在梁上，足足有六七尺长的圆圆的油光发亮的撞木，对我说：“开榨啦！” 然后，把撞木往后摆到极限的幅度，对着油糟里的圆木撞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撞木撞圆木的略带沉闷的当当声，顿时在油坊里回响。很快，榨油糟旁边的出油嘴就开始流出金黄色的狗屎籽油，呈一条完美的上大下小的油线流进父亲早就放在出油嘴下面的大瓦罐里。那一刻，我的小脸胀胀的通红通红，开心的望着邱叔叔一下又一下地挥动着撞木，看着出油嘴不断流出的狗屎籽油，心里的高兴和愉悦很多年都没有忘记。

        应该是十几分钟后，邱叔叔把撞木搁回架子上，说：“休息一下。”，然后和我们聊天，告诉我和父亲，油不少，出油率不低，傍晚榨了一锅花生油，没有洗糟，狗屎籽油应该还有点花生油的香味。父亲听后，不断地点头哈腰，向邱叔叔道谢。这个长的高大壮实的邱叔叔是后来我高中最要好的同学邱贵祥和邱福祥兄弟俩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忠厚善良的农民。

      休息后的邱叔叔，继续利用吊在梁上的撞木，越来越大力地撞击油糟里的圆木，通过圆木挤压油糟里面的油饼。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开始不用怎么撞击，油哔哔哔的流出来，现在大力的撞击，油嘴里流出来的油却越来越少。终于，邱家叔叔放下撞木说：“可以啦，结束。”  于是，邱叔叔又开始和父亲拉起了家长里短，我却蹲在出油嘴边上望着仍然在出油，但出来的油线越来越小，而且慢慢的油线变成油滴。随着油滴越来越少，间隔时间越来长，父亲对邱叔叔说：“可以了，辛苦你了。”邱叔叔说：“不着急，我都习惯了。” 说完后，邱叔叔拿出一根比筷子还长一点的棍子，往出油嘴里捅了几下，出油嘴里又流出了一些油，但很快就不再滴了。于是，邱叔叔弯下腰把差不多装满油的瓦罐抱起来放在旁边的条凳上，对父亲说：“很不错啊，有十五六斤油。” 父亲小心翼翼地瓦罐放进箩筐，并用稻草固定，然后问邱叔叔要了几个榨过油的茶子油饼放在另一个箩筐，正准备起担挑回家时，邱叔叔说：“等一下。” 又转拿了两个花生油饼放进箩筐里，说：“给小孩子尝一尝。”

      榨过油的茶子油饼可以当肥皂用，用来洗衣服，已经是很贵重的礼物了；而花生油饼是可以直接吃的、很香很香的好东西。平时话语不多的父亲，看到邱叔叔放进箩筐的花生油饼，赶紧放下担子，拉着我向邱叔叔鞠躬致谢。邱叔叔哈哈一笑说：“别客气啊，”拍拍我的小肩膀又说：“明年摘多点狗屎籽来榨油。”

        这是我终身难忘的榨油经历。后来的很多年，因为村子里其他人家也开始摘狗屎籽，但他们都摘不过我们家，榨油时搭混在我们家一起榨，然后按重量比例分油。后来，应该是一九七八年前后，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后，家里养的肥猪多了，不缺猪油了，摘狗屎籽榨油也就结束了。但是，郑家坪的榨油坊和邱叔叔却永远没有忘记。记得是读高一时，二姐和我在生产队的山上摘了几十斤山茶子，我一个人去郑家坪找同学邱贵祥，让邱叔叔把我们的茶子搭在别人的茶子一起榨油，分了两罐子珍贵的山茶油。

      那一年过年炸煎粄时，母亲把瓦罐子里的狗屎籽油全部倒进大铁锅里，足足有大半锅，母亲把我和弟弟们叫过来看，待油加热翻滚后，母亲用大芥菜叶子把浮起来的泡沫不断地吸掉，直到狗屎籽油不断翻滚而又没有了泡沫，才开始油炸煎叛。母亲告诉我们，狗屎籽油有毒，不能直接食用，必须先用大火先炼油，把毒先炼掉，刚才那些泡沫就是毒。这个时候的我和兄弟们，已经不管毒不毒了，第一锅出来的煎板，只在水缸旁边装模作样放了一会儿，就被我们拿到桌子上吃了起来，那个香啊，根本吃不出来与猪油炸的有什么区别。

        那一年春节，全家人无比快乐！后来的日子里，因为有油炒菜，我们家的厨房总是飘出吵菜的油香味，我们终于吃到了有油炒的咸菜，那个滋味和幸福，洋溢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尤其是母亲，十几斤狗屎籽油，让她在厨房的一日三餐的操劳变得进退有余，有滋有味。

少年记忆（三）——榨狗屎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