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
下课铃刚刚响起,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快速奔向教室的南墙,在墙根下一个挨 着一个排好晒太阳。课间,老师管胡同学叫“捻捻转”,意思是不捻就不转——太晕,此刻我们都开始撩拨起他来,这时,班长李祥义说了句:“我是捻捻转的爸”,大家都惊得愣住了,再偷眼去看胡同学,胡同学的脸色早己憋得通红,像似要斗架的公鸡,班长随后又跟了句“老晕”,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我很是疑惑:“班长你不是死了吗?”,“你才死了哪”,班长很生气的样子。我明明记得班长己死去多年了,现在怕是在做梦吧。用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肯定不是梦了。
恍惚间,又感觉到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象冰凉的水一样漫过来,如同身边祥义凉透了的遗体……是我哪里不对吗?
惊起身,窗外有濛濛月光如箫……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李白
我的家乡龙城,是闻名全国的书画艺术之乡。早在清朝中叶就流传开“南有杨州八怪,北有龙城画派”的说法,近、现代更是人才辈出。
祥义天资聪慧,自幼随张其民、胡德蒲等名师学艺,天天耳熏目染再加上勤奋好学,在我乡早早地便脱颖而出,在琴棋诗书画印各方面都造诣非浅。他生性洒脱豪爽、不拘小节,嗜酒如命更可与唐朝诗人相媲美。
六神磊磊说:唐朝诗人喜欢往死里喝酒,花光了钱,就脱衣服。这一点,祥义丝毫不输于前辈。
新婚之夜,新郎与新娘对奕,约定赢者饮酒一碗。常言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结果祥义连输三局(不知为何“常言”此刻在新娘身上失灵了),情急之下慌忙将棋子抛在桌上,抢过酒碗一饮而尽。
有一次祥义在出差的路上出了车祸,我赶去医院看他,进门就见他躺在病床上,一只腿打着膏布高高吊起,脸上绕满了绷带,嘴巴己是肿得不能张开,他示意我去买酒,拗不过他,只好到医院外的小卖部,买了瓶酒偷偷带到病房。他让我将打吊水用过的塑料管剪下一段,然后一头插入酒瓶,一头插入他张不开的嘴巴里,看着他喝酒的怪模样,真是叫人哭笑不得。等到出院时,发现一条腿比别外一条腿短了两公分。
深秋季节,我和朋友陪祥义去寻访他的出生地和他的童年——新疆喀什,一个遥远的神密部落,那里大漠沙如雪,胡杨叶如金。
我们三人一路走一路醉,每到一处祥义总是争着当酒司令,并且酒令频出、花样翻新,喝酒的理由让人防不胜防,有时尚未开喝,他己自罚数杯。在喀什,我们喝遍了所能找到的所有当地酒,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最后搭乘顺风车,几经辗转,狼狈而归。由此也让我们领教了新疆人的豪爽与大气,在路上,只要你招手拦车,从没有一个司机拒绝搭乘你,管你吃喝的司机多的是。
整个旅途历时月余,纵横万里。醉醒之间祥义写下了厚厚的一沓笔记,可惜的是,如今我只记住了其中的一句,剩余的全忘了。那句是:
鸥鸟还会再来吗?缕缕白发艰难的寻觅。
往事如驶离的大船,死去的朋友们成为那船的主人——北岛
祥义曾经写过这样一幅字挂在自己的书房里:
本人自愿无偿陪酒,自带雨衣胶靴,喝死喝伤与主人无关。
世事难料,竟一语成谶……
十多年前,一个初冬的深夜,我护送英年早逝、客死他乡的祥义回归故里,那晚的风象冰凉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慢慢漫过我的胸膛、漫过我的头顶,如同身旁的祥义凉透了的遗体。那晚的月光如箫,总在我每一个不眠的夜晚响起……
此刻,我的面前挂着祥义当年送给我的一幅山水画:
画中山高水长、远山如黛,一轮落日残阳似血,山间小路,一旅人腰悬酒葫、手持竹杖走向远方。画的上方狂草字如风似剑,写道:
多少往事斜阳里,风渐起,日暮归来急,醉向秋衾寻梦去,秋天限,流水悠悠恨亦亦。
不经意间回头,正看到他清瘦的身影在人群中闪现,那神情一如他的字狂野,一如他的诗忧伤……
往事如烟,而烟也早己飘散。鸥鸟还会再来吗?
鸥鸟还会再来吗?缕缕白发艰难的寻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