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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回 七年之约
渭水河畔,韦皋与箫儿两人依依惜别。
此时北风飒飒,直吹得人浑身寒颤,但这二人却站了许久,相互凝视目光灼灼。
姜荆宝在船上一边抖索一边喊着:“好啦!快点啊!如今下了雪,再把河给冻住了,就回不了江夏啦!”
这二人如何听得进半句,此时两人早已难舍难分,只听韦皋柔声说道:“箫儿,我原想带你回华州,不想民乱如此厉害,兵锋已近潼关,此地已成危地!如若再要你随我而去,怎能给你平安喜乐?我宁愿自己一人前去,也不愿你有半分危险!”
箫儿含情脉脉的看着眼前的心上人,语带哭意,缓缓说道:“公子,莫要说是身犯险地,就是要我的性命,只要与你同在,我又有何惧呢?”她紧紧拽着心上人的袖子,久久不肯松手。
韦皋心中也是难以割舍,但他的语气却是如此坚定:“七年!答应我!等我七年!只早不晚,我一定会尽快去江夏娶你的!”他又缓缓拉起箫儿的手来,将那宝物玉指环轻轻的套入中指,又将这玉手执于胸前,坚定的说着:“箫儿,这原本就是你的随身信物,如今物归原主了!我韦皋以玉指环起誓,七年之约!勿忘白首!永为誓言!”
箫儿早已热泪盈眶,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周围的几个姐妹们这才上来拉她离开,韦皋目送箫儿上了官船,这时姜荆宝出来见了他,也不告别,只大声问了一句:“城武兄,箫儿乃是我义妹,你莫要负了七年之约的誓言,切记!切记!”
韦皋大声回应道:“荆宝兄,我将箫儿委你照顾,你要好生待她!七年之内,我定会平定华州,还这乱世一个朗朗乾坤的太平世道!那时,我定会风风光光的迎娶箫儿的!”
这时官船已开始扬帆前行,远远的看到箫儿奔到船尾,奋力摇手,只听她嘶声力竭的哭喊道:“公子,我会等你七年!勿忘白首!永为誓言!”箫儿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只是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了,韦皋方才放下早已发酸的手臂,低下头来,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时,阿拾齐牵着马过来了,大声问了一句:“少主,咱们去哪?”
听了这话,韦皋又坚定的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华州所在的西北方向,大声喊道:“哪里有乱世,咱们就去哪!”说罢,他从渡口上跑了下来,抢过阿拾齐的马缰,一下就翻上马背,用力一夹马肚,战马疾驰而出,阿拾齐等十一名吐谷浑汉子也纷纷上马,追随而去,只剩渡口零星的枯草还在风中摇摆,似乎仍在为那远去之人送行,只是降了大雪后,怕是连个草根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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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华州正是连个草根都快看不见的地方,因为两年洪涝,后又三年大旱,田地绝收,百姓饥不择食,纷纷都起出田间的野菜野草充饥,到了后来,人吃人的事此起彼伏,又因连年征战,官府赋税严苛,百姓心中愤恨不已,纷纷揭竿而起,华州民乱,尤甚于兵祸,待韦皋领着吐谷浑十一飞骑赶赴到华州城池之时,饥民已经将华州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几个乱匪头目正在阵前摇旗呐喊,韦皋看了,冷笑片刻,一声令下,阿拾齐等人纷纷取了弓箭,一下便将那几个头目射下马去,韦皋策马上前,大声喊道:“诸位父老,首恶已诛!胁从不办!快快散去!”数万百姓一见来将气势凶猛,本来就是饿的头晕眼花,如何还能硬抗!众人纷纷逃离,那华州刺史一见来将气势不凡,急忙叫道:“来者何人?”
韦皋在马上抱了一拳,大声应道:“新任华州参军韦皋,见过大人!”
那华州刺史一听是自家援兵,喜出望外,赶紧吩咐开了城门,将韦皋迎了进去,到了府邸,自然又是奉茶,又是恭维的,只听那刺史说道:“韦参军,多亏援手!既然这次华州民变已平定,我看还是开了城门,恢复市集,你看如何?”
韦皋听了急忙说道:“大人,万万不可!方才我以强兵突袭敌酋,在于一个奇字,领头的祸首一旦被戮,其他百姓尽皆胆寒,故而一时凑效。如若他们散而又聚,推举出新的匪首来,只怕明日的华州城又是这般!”
刺史听了心神不定,紧忙问道:“依韦参军之言,只好继续剿灭乱民了!这剿匪方略,韦参军可有何良策?”
韦皋连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小将只是一家之言,谈何良策,只是大人可效仿上古大禹之举,堵不如疏。剿匪不如安民!”
刺史脑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愣住了。
韦皋又问:“敢问大人,此次华州民变其因何在?”
刺史想了想,才答道:“因连年干旱,以致颗粒无收,百姓食不裹腹,自然民心思变!”
“大人既然知道......”韦皋停了半刻之后,继续说道:“那便要在这耕种上下工夫!”
刺史一听这话,脸色就有些差了,急忙说道:“乱民数万,如今正要起兵造反,如何还能有这闲工夫料理田地呢?”
韦皋笑了笑,却只是盯着刺史,直盯得他心里发毛,许久才冒出话来:“大人手中兵将不少啊!看来也就这一两日便可平定这天下,我看大人将这兵将随便使唤出去,将乱民杀光即可!”
刺史一听急了:“韦参军莫要说笑,我这里老弱残兵不足五百人,如何能敌数万乱民?”
“既然如此......”韦皋突然击案而起,直把那刺史吓的是屁滚尿流,只听他大声吼道:“值此饥荒之年,大人更应疏导百姓,安民乐业,使百姓劳者得其食,耕者得其安乐,则民心思定,战祸自然消弭。若是不愿,轻则革官去职,重则让节度使大人冲冠一怒,或许您的人头‘嘣’的一下便落地了......大人您看是堵还是疏好啊?”
这刺史听了顿时六神无主,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赔笑道:“自然是疏通疏通,甚好,甚好!”
韦皋偷笑了一下,又假作正经的说道:“但要聚合民心,消弭这战乱之祸,尚需些本钱!就是不知道大人肯还是不肯?”
这华州刺史也一心想求平安,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见这韦皋似乎有良策,便急忙问道:“参军有话,但说无妨!”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了,韦皋心里偷乐,却不假颜色,正儿八经的说道:“敢问大人如今府中粮仓还有多少余粮?”
刺史呆呆的答道:“还有余粮二十余万斤,只是不足华州十万百姓吃喝半月的,这拿出来便跟肉包子打狗一般!”
韦皋嬉笑道:“不多,不多,我与大人借粮六日,大人只管大开城门,安排人手设立粥铺,拿出六日粮食熬粥施粥即可,其余事项便教由小将去办便成!”
“六日后,民乱可平?”刺史半信半疑。
韦皋点了点头,这刺史也无他法,只好依令行事。
第一日,韦皋差遣阿拾齐穿了华州官府差官的行头,去了城门张贴告示,告示上只说官府开仓施粥,义施三日。门口起先有几个饥民胆颤心惊的进了城去,一会儿便欢天喜地的出来告知他人,原来这州府真的施粥了,只是需登名造册,领了官府白牌方可吃得,这一人一日两块白牌,交一块白牌,便有一碗热粥,虽然一人每日只有两碗,却也能解了燃眉之急!这一日从早到晚共有三万多百姓喝上了口热粥,百姓心中略有安定,当夜不少百姓不放心官府,怕官府明日又不施粥了,便在城门口露天宿营,由于人多,一时半会把城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到了二更,有一支三千余人的乱民正欲攻城,不想城门大开,相见之下,门口不少百姓都沾亲带故的,这一请教,才知州府已经开仓施粥,于是这三千人根本没打进来,全都在华州城门口一同住下了,就等明日施粥了!
第一日有惊无险。
第二日,韦皋又遣阿拾齐穿了华州官府差官的行头,去了城门张贴告示,告示上只说官府开仓施粥,今日乃是义施第二日,这白牌如果今日不换粥的,也可留至明日再换。城门口四万余百姓便都欢天喜地的进去喝粥了,有些个精打细算的便只换了一碗,留下一块白牌来,打算明日再换,有些不放心官府的,便将两块白牌都给换了粥喝。那官府兵丁也都是笑脸相陪,总而言之,就是想打架,都没个话头来打,这一日,四万多百姓喝上了热粥,心下安定了甚多,当夜,不少人都回了家去,城门口尚有些流民留滞,韦皋当夜又使唤了华州的官兵放了些柴火给大伙取暖,百姓都道这白面郎君真个是个大善人。
第二日相安无事。
第三日,韦皋又遣阿拾齐穿了华州官府差官的行头,去了城门张贴告示,告示上只说官府开仓施粥,今日乃是义施第三日,这白牌如果不换粥的,可以换取粮食,如果留下不换的,一年内再换也可。五万多百姓欢天喜地的去喝粥了,不少换了对等的粮食,也有些将白牌攒了下来,只道这华州官府甚是信义,民心大为安定,到了晌午,韦皋派了阿拾齐领了众人去城门四周大声宣读告示,只听那告示说道:
各位父老,我华州官府有意征用民夫三万人,挖掘水渠,将二十里外的渭水河水引入农田,凡一人挖掘十方者,便可换取白牌一块,白牌可换粮食,一年有效!有意者从速登名造册!
全城百姓看了,都是欣喜不已,这挖掘水渠灌溉农田,原本就是自家的事情,却还让官府出钱来征用民夫,如今正当冬日,也无处可去,手里的白牌可换取粮食,也是活命的法子。不少百姓看了告示便去登名,当日便募集了三万余人,浩浩荡荡的往二十里外的渭水河畔而去,到了那里,东青胡等人早已备下了铲子、锄头等等农具,原来韦皋早已派人去了铁匠大堡使唤族人打造农具,现下正好用上,三万余人热火朝天的干了半日,到了傍晚,根据每人的挖掘总量发放白牌,有些肚饿的便去喝粥,有些便私下攒了起来。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日,挖掘水渠的人已经达到了五万余人,已经挖掘三里,渠深数丈,渭水已开始逐步引入华州地界,不少百姓看了这个情形,都道这老天有眼,有了这水渠灌溉,开春就可播种,大旱灾年眼看就要熬过去了,都是心中狂喜不已,干的更是热火朝天。
到了晌午,韦皋领着众位兄弟到了施工处,摆了个简单的台子,便大声招呼道:“各位父老!这华州水渠修建方才三日,便已修了四里,来年便再不怕这大旱了,如今我韦皋有几句心里话要与各位父老说说!”
不少百姓围了过来,都想听听这良善的白面郎君的说辞,只听这韦皋大声说道:“各位父老!我韦皋身为华州参军,到了这个地界,便也是咱们华州百姓了,我这有的一日的吃喝,便有着咱父老的一顿饱饭,这几日,靠着大伙,咱们把这渭水引了进来,眼看就要功成了,小子这边谢谢各位父老了!”韦皋说完,一下便跪下了。
不少百姓听了这肺腑之词,都纷纷应道:“韦参军,您这几日忙前忙后的,我们华州老少都感您的大恩呢!”更有不少老者赶紧上前去扶韦皋起来,百姓们赞不绝口,都道这年轻的参军真是万家生佛!
韦皋又深深的施了一礼,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瞒大伙了,我华州官粮尚余十日之用度,州府已四处着力调度,尚需三月,才可再度接济上来,如今各位手中的白牌,只怕要三月之后方可再换取粮食了。”
听了这话,不少百姓切切私语起来。韦皋看了,又大声喊道:“如今正要入春,咱们修了这水渠,眼看就要功成了,小子在这里请各位老少同心协力,一同将渭河之水引入咱们华州每一户农田,让咱们开春种下小麦地薯,熬过这三月,大伙便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看了周围百姓都有些丧气,韦皋一下便跪下了,大声喊道:“小子在这里跪求各位老少了!”
周围的百姓见韦皋如此重情重义,纷纷又涌上来扶他,不少年迈的长者跟着喊道:“韦参军一个外乡人为咱们一口饭,忙里忙外,就这三个月,咱们还熬不起吗?就我这把老骨头,莫说三个月了,就是一年下来,咱们田里捉鼠,河里打鱼,总有一口吃的,如今干旱眼看就要过去,老少们,咱们就听了这一回吧!”
数千百姓听了,纷纷应道:“韦参军,咱们信你!把这水渠修好了,解了田里的干旱,来年咱们好吃好喝的候着您!”激动的声音响彻天地!
韦皋热泪盈眶,这几日不眠不休,终于将华州民变给缓解了,免了刀兵之争,他心中欣慰不已。
接下来一个月内,韦皋领着众人克服了重重的困难,将水渠一直修到华州十万百姓的农田。趁着冬雪消融,华州百姓便开始翻田播种,要是粮食用度一时接济不上,他便再去找刺史借粮,那刺史起先不肯,可是看到民变化解,又怕再生事端,便由着韦皋开仓放粮。
到了宝应二年四月,地薯已经收获,百姓食粮获得补充,更有干劲了。
又到了七月,借着渭水灌溉,小麦也获得了丰收,韦皋心中更是大喜,但是大灾之年必有大疫。到了十月时候,因渭水上游饿殍遍野,华州又突发病疫,韦皋急忙领了众人烧草灰,填埋渭水流下的尸体,又四处张罗药石郎中。
到了宝应三年七月,在与箫儿分别近一年半后,华州终于克服了天灾人祸,官府粮仓大为丰足,那华州刺史见二十万斤的粮食付出去,白牌开销又兑换了二百余万斤,如今粮仓竟然还剩四百万斤,真是笑的合不拢嘴来,嘴里直道这韦皋真是个神人,片刻之间竟然将乱民聚集的华州变成生养之地。韦皋当然心中明白,不过是恩威并施,方才化解了这场祸端,最重要的还是华州民心思安,又有渭水在旁,首先树立政府信用,然后以政府公共建设创造就业机会来化解民众的不满,再以“画梅止渴”的宏大远景团结华州百姓,“打白条”的方式实际上间接提高了货币投放量,在后续物资充裕的情况下,保障了赋税收入,再以后续收入弥补前面的赤字,这一整套方式,活生生的便是“罗斯福新政”!韦皋不由得感叹道,政治经济学没有白学啊!
宝应三年十月,已入深秋,天气渐为寒冷,这一日,韦皋正在书房书写,他心中甚为思念箫儿,心中有感而发,便随手写了几笔。这时,元宝却跑进来报喜道:“少爷,阿拾齐他们回来啦!”
韦皋心头一热,手里纸笔都没放下便出门赶去迎接了,原来这阿拾齐是他半月之前委派去了江夏姜使君府邸,给箫儿捎去了一封书信,如今信使回来,教他心中真是期盼不已。
转出前堂,就看到阿拾齐奔来,这汉子见了自家少主,大喊了一句,这一句教韦皋听了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只听阿拾齐惊慌失措的喊道:
“少主!江夏已被沈千载叛军攻破!箫儿姑娘下落不明!”
韦皋惊呆了,手中的纸笔顷刻便掉落地上,那纸被秋风一吹,只见上面隐约写着:“黄雀衔来已数春,别时留解赠佳人。长江不见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
美梦尚未醒来,竟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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