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在锅里噼里啪啦的作响,我猛地想起了老刘。
老刘也喜欢把油烧的很热,他喜欢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喜欢菜刚下锅那刻的爆鸣声,他喜欢看着新鲜的蔬菜在锅里受尽折磨,他喜欢它们痛苦挣扎,苦苦呻吟,痛不欲生的样子。
老刘不残忍,他只是个厨子。
老刘不老,五十出头,矮个子,国字脸,寸头,黑头发,眼睛很特别,看起来很深邃,沧桑。
老刘的饭店叫刘家餐馆,老刘掌勺,老婆子打杂,店里还有外孙女,忙的不可开交。
刘家餐馆的饭是老婆子蒸的,米饭一颗一颗,很松散,不软不硬,很合适。没用电饭煲,老刘说她五点不到就起来了。
老刘炒菜很快,两个锅一起炒,火都是开到最大,锅里着火是常有的事,老刘说这叫过火。
整整一个月,我们之间都只是那几句短短的交流:来一个这个;这个多少钱;钱给你了,我先走了。
模拟考试考完了,过节放假,我没回家,照常去老刘店里吃饭,店里没客人,老刘坐在门口乘凉,老婆子打着盹,店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的很舒畅。老刘看到我笑着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过节,我笑着说考砸了,怕挨打,不敢回家。老婆子也笑了,原来老了真的睡不着。老刘没问我点什么菜就直接开火,切辣椒。我很欣慰,特别是在这种孤单在外的时候,有人懂我,会很欣慰。
我说老刘再加个菜吧,过节呢,他憨厚的笑出声来,说好,要什么菜和他说,我要了瓶酒,好久没喝,快忘记了味道。老刘很惊讶,觉得我不会喝酒,他还特地问我是不是不开心,我说没呢,这不是过节嘛,喝点。他问我会喝酒吗,我笑着说三岁我爸就用筷子蘸酒放在我嘴里,七岁偷喝家里的烧酒,喉咙痛的吃不消。他笑得合不拢嘴,可能觉得我很会讲笑话吧,但是那次确实是考的很差,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妈,尽管她从来不问我的成绩,尽管她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说我,她一直都只是问我身体怎么最近,胖了还是瘦了。想到这里,我沉默了,笑不出来,也没有理由再讲笑话给他听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再说话。
我不喜欢尴尬的气氛,我问老刘为什么不回家过节,老刘说儿女不在家里,回家也是一样。我知道我没有问个好问题,那种可以打破尴尬的问题。我没缓过神,他已经用筷子把肉夹在了我的碗里,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没事,自己晚上准备吃的粉蒸肉,小孩都回去了,也吃不完,叫我趁热吃。你要知道男人固然要坚强,但是也脆弱的招架不住感动,何况是他本可以不那么做,况且我只是他几十载人生沉浮中的一个过客。
假期结束了,我还是照常在老刘那里吃饭,但是我总会找到一些话题和他聊天,我喜欢他憨厚的笑容,就像我妈讨厌我总不回家一样,就像雨过总会天晴一样,没有什么逻辑道理可言,就是自然而然。我老开玩笑说老刘不要太大火,等下菜会黑掉,他说那是我,我真的快被他笑死了。那一刻,我知道,刘家餐馆已经不是一家餐馆,它是我的救赎。
老刘家的菜花样从来没有变过,我好像从来没有吃腻过 。饭菜里加了感情,又怎么吃的腻。
像往常一样去店里吃饭,像往常一样和老刘开玩笑,像往常一样吃着老婆子的饭。老刘接了个电话,电话里开始激烈的争吵,我隐约听到癌症这个可怕的词,我不敢再去看老刘的脸,我猜他的脸上,应该有深深的皱纹,我猜他的眼神里,应该有深深的疲惫。
刘家餐馆关门了,我去哪里吃饭?我自己煮面吃,我想着老刘的回锅肉。
刘家餐馆开门了,新主人,是老刘的侄子,学厨师的,却再也吃不出粉蒸肉的味道了。
一个月,老刘来了,我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吃他的回锅肉了,快要高考了,我猜,他会祝福我的。
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一年了,老刘应该老了,是真正的老刘了,我还是我,那个少年。
他的脸上应该是有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神应该是疲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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