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自由故

作者: 醉鬼梦话 | 来源:发表于2020-05-26 22:39 被阅读0次

    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

    林家大宅威严地伫立在城中央,林老太太是那大宅唯一的主人。

    在这城里提起林老太太,可谓之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不仅因为她是这城内最有财力的林家的主人,更因着她从一个丫头爬到林家主母的传奇故事。

    人人皆知,林老太太年纪轻轻便被卖到林家,凭着几分姿色,被林老爷唯一的儿子看中,做了妾。数十年来,她在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中存活下来,一步步成为林家的领头人,带着林家在商场征战数十载,使得林家从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商户,变成如今城里最富有的大财主,也算令人刮目相看。至于那成功的背后有什么,要么就被人略去,要么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诸多版本。

    “听着外面的人说,皇上都要到咱这避难了,怕是再有几日便到了。”

    林老太太拿着桃木雕花的拐杖,在下人的搀扶下,沿着花园里的一条青石阶铺成的小路,正散着步,边走边道。

    “可不是,到时候咱要是好生伺候着,怕是还能捞着不少好处。”

    她身旁的下人应声道。

    “到时定免不了要见着面,伺候在跟前儿,尤其是要紧着太后娘娘。”

    “是啊,把老佛爷哄的高兴了,咱孙少爷当个武状元可是不成问题。何况孙少爷本就相貌堂堂,身手不凡。”

    那下人认真的说着,惹得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乐的合不拢嘴。

    林老太太边笑着,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一个少年,

    “暮云啊,你可听见了,到时可要小心应付着。”

    林暮云静静地听着前面二人一唱一和,本就是听了老太太的话陪她走走,却不料又听到些他断难听进去的话。

    他没做声,轻叹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林老太太面前,俯身作揖。

    “孙儿还要去练武,就先不陪您老散步了。”

    “好好,去吧。”

    “孙儿告退。”

    说罢,林暮云便向着来时的方向去了。林老太太更是喜不自胜,单看孙儿这般用功,她便能放心了。

    林家大宅后门的门口,长着棵老槐树,可是不长在门外,而是在门内贴着墙根儿。

    老旧的木头门被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从里面拉开。姑娘端着盆污水出了门,熟练的将那脏水甩在地上,接着她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回身望向长出了围墙的老槐树。

    “莫不是你也和我一样,巴不得离开这院子。”

    姑娘笑呵呵地说着,正值午后,阳光洒在她娇俏的脸上,泛着粉嫩的光。

    姑娘名唤采儿,一年前被她嗜赌成性的爹卖到林家做使唤丫头,虽说是丫头,但生着一副自由不羁的性子,加上天生的花容月貌,也深受林老太太的喜欢。

    最重要的是,她总是让林老太太惦念起年轻时的自己。

    但尽管如此,采儿也不甘命运的摆布,一心想要离开这大宅子。

    林暮云离老远便望见了这一幕。

    采儿收回神,回头瞧见了在院子里不远处傻站着的林暮云,顿时换了副神情。

    “你来做什么。”

    采儿没好气的说着,顺手带上后门。

    “前几日忙些,没来看你,今日得了空,想着来看看。”

    林暮云收了灼热的目光,语气轻柔的说道。

    “我不是说了别再偷着来找我了么,您是少爷,我是个丫头,叫人看见了还像话?”

    采儿白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了他,朝着厨房去了。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看得出林暮云的心思,她本想求着他跟老太太求了情放她自由,可他却不干。

    林暮云默默地跟着她到了厨房,看她在一旁忙活着,犹豫半天方才开口道,

    “采儿,你上次求我的事,”

    一听到这,采儿下意识地停了手里的动作,期待着林暮云接下来要说什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老太太很喜欢你,放你走着实不大可能。”

    只一瞬,采儿的心便又跌回了谷底。她把手里的抹布狠狠甩在水盆里,接着便要去赶林暮云。

    “你走,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

    看着她真的生气了,林暮云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好好好,我走,我走。”

    林暮云拦下采儿,轻叹一声,转身出了门。

    采儿狠狠地把门关上,双手掐腰。

    我一定会离开这儿的!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着。

    已然入夜,林家大宅各处院落都点了灯,大宅上方的天空被映的通亮,隔着几条街也能望见那片光。使得百姓们一看那光的位置,便知是林家。

    林老太太上了年纪,每夜都要早早睡下,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着人伺候着洗漱。

    “平日里这时候都有采儿来侍候,今儿怎么不见那丫头。”

    老太太闭着双目养神,几个丫头前前后后地围着给她宽衣。

    “回老太太的话,采儿昨日夜里受了凉,这会儿正发着高烧呢,所以没来。”

    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边给林老太太摘下头饰,边回答道。

    “哦?原来是感染了风寒,待会儿你去吩咐厨房,给她做些驱寒的吃食送去。”

    “是。”

    丫头们伺候完,扶着林老太上了床,又给她掖好被子,熄了灯,才出了门。

    “也不知采儿有什么好,老太太对她总比对我们好。”

    一个个子稍矮的姑娘小声说着。

    “你不知道啊,都说是因为采儿跟老太太一样,年纪轻轻被父亲卖到林家,而且采儿长的也与老太太年轻时有几分像,才得老太太格外关照的。”

    另一个长的清瘦的姑娘低声回答道。

    “可别乱说,小心让人听了去。”

    方才回老太太话的那个丫头压低了声音提醒着她们。她在这宅子里也算待的时间久了,乱嚼舌根的人可没一个好下场的。

    那俩丫头闻言也不再议论些什么,几个姑娘便这样严肃地朝着后院去了。

    这会儿已然是深夜,算算时辰该是快到亥时了。大宅子里除了些巡逻守夜和看家护院的人,再无什么人走动,然而各屋房檐上的灯火却依旧通明,略显寂寥了些。

    林老太太这会儿正睡得熟,还在梦里见了老佛爷,正听老佛爷要给什么赏赐时,后院传来的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她。

    她定了定神,因美梦被搅了,一脸的不满。

    “吴嫂,”

    她扶着床头起身,喊着正在外厅睡着的老佣人。

    吴嫂睡得沉些,并未被那吵闹声吵醒,却被老太太一声喊,惊得醒了过来。她连忙披上件外衣进了里屋来。

    “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吴嫂听着老太太的话,方才注意到后院的动静。

    “好,我这就去。”

    看着吴嫂出了门,林老太太长叹一声。

    “真是没半分太平。”

    吴嫂赶回来时,林老太太已经披了件衣裳下了床,正坐在外厅的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吴嫂的脚步声才睁了眼。

    “怎么回事?”

    “听下人们说,是巡夜的抓了个正在翻墙的贼,这会儿已经押到柴房去了,怕打扰您休息,想着明天再来禀告您的。”

    老太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吴嫂的语气也是谨慎仔细的很。

    “什么贼敢惹到我林家头上,带过来瞧瞧。”

    林老太说道,语气里看出不任何情绪,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吴嫂看着这会儿老太太阴晴不定的脸,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应承了一句便去了。

    本就是从睡梦中被吵醒,还扰了她的美梦,加上近些日子,她越发感觉到因上了年纪,身体状况每日愈下,林老太太的心里早就燃起了一团郁结之火,她倒要看看这个贼是什么来路,也好让她出口气。

    人被押过来的时候,还跟着一群下人,吴嫂和巡夜的人带着那人进了屋,其余的都候在门外。

    那人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林老太太能感觉到那人扑在自己脚边时带起的一阵凉风。

    “说说,什么人,竟也敢半夜闯进我林家。”

    林老太说着,却没睁开眼,一旁的吴嫂有些支支吾吾的,像是要说什么又不说。

    还是巡夜的先开了口。

    “老夫人,这人并不是半夜翻进我们林家,而是……”

    说了一半又停了,也变得吞吞吐吐。

    这可让林老太有些急了,她睁开眼,先是白了一眼吴嫂和巡夜的,随后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贼”。

    竟是个姑娘,看装扮,竟像是林家的人。

    “抬起头。”

    那姑娘听着老太太的话,缓缓地抬了头,这一抬,也着实让林老太心生诧异。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采儿。

    “怎么,不是说受了凉在屋里养着么,竟然跑去翻墙?”

    采儿没有应声,她也未曾料到会这么巧,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人静,大家都休息了,竟又被巡夜的上个茅房的功夫抓个正着。

    她可该怎么说,这回怕是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回老夫人,我抓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有个包袱,看样子是打算翻墙出去。”

    巡夜的见采儿久不回话,怕惹怒了老太太,便连忙开口道,还递上了从采儿那夺来的包袱。

    吴嫂把包袱打开,放在榻沿的桌子上。林老太低头一瞧,全是些衣物,一瞬间她就明白了。

    “我平日里待你如何?你为何如此?”

    老太太摇了摇头,看向采儿,一脸的不悦。

    采儿眼见到了这步田地,也不再隐瞒,干脆将心里话说个痛快。

    “您待我很好,可采儿是被爹卖到林家的,他没照顾过我又凭什么卖我?要我一辈子做牛做马困在这高墙大院里,我不甘心!”

    林老太听着,只觉得脑袋一阵痛。

    “本因你的样貌和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身世又相同,我待你向来比待别人好,未想到你竟这样不识抬举。”

    “老夫人是待我很好,可采儿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你的命是上天注定了的,他要你来我林家为奴,你做什么也不过是无谓的反抗。”

    林老太能感到自己胸膛里燃着的怒火。她本以为采儿会感激她,甚至她还想过待日后将她嫁给暮云做个妾室,谁想她不知感恩,竟还揣着这样的心思,林老太不禁在心里感慨,自己真是瞎了眼,竟以为她能成为第二个自己,帮着暮云一起撑着林家。

    采儿没有再应声,她知道此刻她说什么也无益,只会让老太太更愤怒,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你既然不识抬举,我也不必再多为你考虑。”

    林老太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既然风寒好了,就到柴房待着去,明日传我的话给候三爷,就说我准了他前些日子提起的那门婚事,后天便是吉日,就将采儿嫁到候府去。”

    那候三是城里有名的恶霸,前些日子来林家谈生意,意外看上了采儿,要不是老太太压了下来,这会儿采儿怕是早就被他抢了去。

    林老太在商场征战了几十年,对于不知回报没有价值的人,她向来不会多看一眼,既然采儿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苦心,自己又何必执着呢?况且,林老太心想,如今她也没有理由为了她惹那候三不悦,不如就将她嫁过去,任她往后如何,都是她今日自找的。

    采儿听着老太太的吩咐,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本想着逃离一个牢笼,却不料又要被扔到地狱去。可她也未开口去求林老太,她心知老太太铁了心要给她好看,一定不会心软的,总之还有一天时间,她再拼命想办法,纵是希望渺茫,但她宁愿死,亦不会就这样认了命,受人摆布。

    “把她带下去,另外今天巡夜的人有谁,都有赏。”

    林老太冲吴嫂吩咐着,

    “都下去吧。”

    吴嫂应了一声,拉起采儿,带着巡夜的出了门。那巡夜的一听要受赏,自是开心的不得了。

    林暮云是直到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便起床练武时,才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了昨日夜里的事。急得他哪里还有练武的心思,匆匆忙忙地便朝着后院的柴房去了。

    采儿一夜未睡,还在为逃走想着办法,正出着神,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你怎么样?可有伤着哪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暮云神色凝重,满眼的怜惜和担忧。他看着采儿似乎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只觉得心疼的紧。

    “你怎么来了,叫人看见该说闲话了,快些走吧。”

    “你如今这样,我岂能不来。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下该如何是好。”

    林暮云越想越心急,如今她惹怒了老太太,还被老太太许给了候三那个恶霸,这简直是在剜他的心,可他偏偏又无计可施。

    他向来不敢违背林老太太的话,在他眼里她不只是他的祖母,更是林家的神,她说的话何时收回过,更别提谁敢不听了。

    “孙少爷,你就去帮采儿求个情,只要不让我嫁给候三爷,采儿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老太太最疼你了,你说的话或许她会听呢。”

    采儿说着,眼里还涌出了泪花。

    “采儿,我也想帮你,只是……”

    林暮云此刻只觉得他的心像被两把刀同时钉在了墙上,无论哪一头都动弹不得。

    思忖了片刻,看着采儿顺着脸颊留下来的眼泪不停地落在地上,他咬了咬牙说道,

    “你先别哭,我这就去找祖母,求她饶了你这一回。不过,”

    他顿了顿,换上比先前更沉重的语气,

    “我也不能保证她会答应我的请求。”

    “没关系,能答应最好,若是不能,采儿认命便是。”

    采儿止住了眼泪,浅笑着说道。林暮云看着她梨花带雨又微微笑着的模样,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等我,我这就去。”

    采儿注视着林暮云的背影,平日里老太太拿这唯一的孙子当宝一样疼,他说的话兴许真的有用呢?先不说会不会放了她,但凡能收回让她嫁给候三的话,她就谢天谢地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嫁去候府,就有的是机会想办法离开这儿。

    她想着,抬手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想让她认命,还早得很。

    林暮云到林老太太屋外时,天已经大亮,他站在门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他从未忤逆过老太太的话,这回进去,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可是,一想到若不进去试试,采儿便真要嫁给那候三了,林暮云咬了咬牙,上前准备敲门。

    正要抬手,吴嫂从屋里出来了,一看到林暮云,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轻轻地带上门,将他拉到一旁。

    “孙少爷可是有事?”

    吴嫂小声问道。

    “是有些事。”

    “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便等晚些再来吧,老太太昨日夜里没休息好,这会儿还没起,你若现在进去吵了她,怕是只会惹得她心情更加不好。”

    林暮云听着吴嫂的话,低头思索了几秒。

    “好吧,那你可要好生照看着。”

    “孙少爷放心。”

    来此之前林暮云想象了无数种可能,却未想竟连她老人家的面都没见到。

    而林老太太则是一直睡到晌午吃饭时方才起来,饭桌上见林暮云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直接遣了下人去做了好些补气血的吃食端来。

    林暮云本就没什么胃口,再看摆在自己面前油腻非常的山珍海味,真是一口也吃不下,但碍于是老太太的吩咐,他也不好拒绝,硬是逼着自己吃了个精光。

    眼看着老太太吃了饭要出门去,林暮云心想不可再拖了,想到这,他冲上前去拦住了林老太太。

    “祖母留步,孙儿有话要跟您说。”

    林老太太自是心知他要说什么,她早看得出她这个孙儿看上了采儿那丫头,本来打算将采儿嫁给他做妾也是为了他这份心思。但如今可不同,是采儿不识抬举,目光短浅,她必须得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采儿那丫头自找的。他身为林家未来的主子,一副所谓的“菩萨心肠”,又容易被儿女私情牵绊,她怎么能放心把林家交给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做的决定何时变过?”

    林老太太不怒自威的语气,让林暮云一下子不知该接什么话。

    “好姑娘多的是,切莫失了身份。”

    林老太说罢,便在吴嫂的搀扶下走了。林暮云眼睁睁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这么些年了,没人比他更了解林老太太的脾气。但就算明知结果,他也要一试,左右也要亲耳听到这结果才肯罢休。

    可如今又该如何呢?

    采儿被关在柴房整整一天了,可她顾不得哀伤,她正盼着林暮云来,告诉她结果如何呢。

    想着想着,林暮云就来了。

    “怎么样?老太太可有答应你?”

    林暮云看着采儿满眼的期待,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还好采儿是个聪明的丫头,单看他一脸的沉重,便猜到结果了。

    “没关系,可能老太太说得对,这就是我的命,我竟妄想和命运抗衡。”

    一瞬间,就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不见了,她的心真真是沉到了谷底。

    “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林暮云此刻只觉得又愧疚又心痛又无奈,他真瞧不上这样的自己。

    “算了,你也帮过我了,还是谢谢你。”

    “采儿,”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暮云从未见过采儿这副模样,他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她一直都想逃出去,他还佩服她的执着和坚定,总觉得这个姑娘似乎有用不完的勇气和决心,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无精打采的她,不自觉地,心上更痛了几分。

    但眼下他也没什么好法子,还是听她的,让她一个人静静好了。

    林暮云走后,采儿怔怔的望着空气出神,难道她真的不能实现自己的心愿么?

    她从小便跟着那个狠心的爹吃了许多苦,任打任骂,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竟又被他卖了,就为了换几个酒钱,她真是不甘心,为什么她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拼命的想逃出去,她不想认命,她想着她还年轻,只要逃离了这,她就当作是重生,但如今再看,是不是不信命都不行了呢?

    她正出着神,柴房的门又被打开,一个姑娘端着些吃的进了屋。

    那姑娘名唤云香,是她在这宅子里唯一可以称得上要好的人,这会儿是来给她送饭的,顺便也能陪她说说话。

    眼看采儿憔悴的很,云香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几顿没吃了,饿坏了吧,快吃些东西吧。”

    采儿看着云香,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

    “我听有些下人们嚼舌根,说老太太本有将你嫁给孙少爷的意思,虽说只能做妾,但往后还不是看你自己,老太太不也是从一个妾室熬到今天的。可你说你偏要胡闹,这要是嫁去候府,就那候三爷的品行,你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唉,说到底,你我一样,都是命苦的人,往后可要记住,切莫再任性了。”

    “不,我不会嫁给候三的,宁死也不!”

    “这又是说什么糊涂话,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万不能有这种心思。”

    云香知晓采儿的性子,她是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采儿正放声大哭着,听了云香的话,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哭了,抓着云香的手问道,

    “你刚刚说,老太太本来想过要把我嫁给孙少爷?”

    “我也是听其他人乱说的,不知是真是假,怎么了?”

    “没什么。”

    采儿垂着眼帘,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云香见她不哭了,便将饭菜端到她面前。

    “快趁热吃了吧。”

    不知采儿想到了什么,云香竟隐隐觉得她的眼里又有了从前那般耀眼的光。

    “云香,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帮我给孙少爷带个话,就说我想在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

    云香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她还是答应了采儿,又看着她把饭菜吃了个精光,方才走了。

    林暮云再来时,已然入夜了。

    他听到云香带来的话,只觉得心里又喜又痛。吃过晚饭后便急忙赶来了。

    “你来了。”

    采儿看着他,笑的温柔如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只搅得他心底泛起一阵阵涟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明日我便要嫁给候三爷了,总想着再见你一面。”

    采儿见了林暮云的神情,低头浅笑,继续说着。

    “在林家的日子虽过的不够愉快,但庆幸有你照料着,也未曾受过什么委屈,要说不愉快,也就是我自己自找的。”

    林暮云静静地听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平日里他见着这丫头时总是活泼的模样,如今这似是诀别的场面让他的心里难受的紧,可偏偏又无可奈何,这感觉就像有人扼住他的喉咙,他只得拼命喘气,靠着微弱的呼吸才能维持生命,虽活下去了,却活得累极了。

    “是我没用,救不了你。”

    “哪里的话,你已经很照顾我了,如今的一切只怪我自己。”

    林暮云还想说什么,采儿的手却轻轻地搭在他的唇上,他的话硬生生停在了嘴边,可他的心,却随着这温柔的触感,剧烈地跳动起来。

    “什么也不必说了。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好好的与你说会儿话,那么明天就算我死,也瞑目了。”

    “这是什么话?你可断不能有这样的念头!”

    采儿的话令林暮云一惊,他深知采儿这丫头心高气傲,如今想来,硬是逼她嫁给候三爷,她有寻死的念头也不足为奇。想到这,林暮云只觉得可怕,那便真是永无再见之日了。

    眼见林暮云的反应,采儿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她越发觉得,看到希望了。

    “你待我真好,你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了。”

    说这话时,她心里有些许哀伤,这话是她发自肺腑的言语,至于为何会哀伤,原因怕是复杂到难以用言语说明。

    看着她此刻忧郁的神情,林暮云越发觉得担心了,他真是怕这丫头铁了心的“宁死不屈”。

    “好好的活着,才能遇见更多对你好的人啊!”

    采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林暮云的脸,她能感受到自己心底生出了些许煎熬,不是为自己的处境,是为眼前这个一片赤诚的少年。

    见采儿默不作声,林暮云方才觉得自己似乎太激动了。可想想又觉得实在放心不下,依这丫头的脾气当真做得出这种傻事。他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想再劝说她一番。正欲开口,眼下突然发生的一切让他僵在了原地。

    采儿竟上前来拥住了他,她的双臂正绕着他的脖颈,她的脸颊正靠在他的左肩,他的脑子此刻一片空白,只闻得一缕清淡的发香,像是雨后茶花带着些水汽的清香,沁人心脾。

    “本以为有希望换得自由之身,却不想陷入了更绝望的境地,此生与你怕是有缘无份,但请你不要忘了我,来生若有机会,采儿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还做你的丫鬟也无妨。”

    采儿轻声道,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鼻子略微发酸,带着些哭腔。这份难过并非装出来的,不是因为这话本身,而是因为她不得不欺骗眼前这个唯一用真心待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暮云才反应过来此刻发生的一幕,听着她的话,他只觉得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复杂的情愫压的他喘不过气,让他不敢抬手迎上这个拥抱,也不知如何接她的话。

    “你走吧,以后要好生照顾自己。”

    采儿放开他,向后退了几步。

    林暮云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眼神复杂。他没再出声,过了好久,他垂下眼帘,缓缓的转身。

    “暮云,”

    他停住脚步。

    “谢谢你。”

    采儿小声地说着,她心想,这一句是真心的。

    林暮云仍旧没有应声,片刻后径直出了柴房。

    听着房门被关上,采儿想着,那个拥抱,也是真心的。

    林暮云回到自己的房间背靠在门上,神色黯淡。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子透过来的月光,他抬眼看向挂在里屋墙上的铠甲。

    那是一套银白色的铠甲,背后带着天蓝色的披风。在月光的沐浴中闪闪发光。

    听送这盔甲过来的下人说,这是老太太亲自寻了工匠师傅,花了高价,特意为他打造的。说是希望他能穿着这盔甲,成为一代武将,扬名立万。

    林暮云缓缓地走进里屋,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泛着光的铠甲。对他而言,这又岂是一套盔甲,而是林家的未来,老太太的期望。他想着,他活的这小半生,谨慎得很,仔细的很,父母因故早逝,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老太太为他计划好的,他从未忤逆老太太的任何决定,也不敢忤逆,他一定是个好孙儿,他想,若他努力,他也许还是林家不错的接班人。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眼泪竟流出了眼眶,顺着脸颊,落在他的手上。他一惊,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泪痕。他又为何会流泪呢?

    这一夜,对林暮云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候府便派了人来,不过三五个轿夫,两个丫鬟,外带六七个护卫。

    采儿早被老太太派来的人叫去梳洗了一番,简单的打扮之后,连嫁衣也没有,只盖了块红布,便被赶着上了花轿,由候府的人匆匆从林家大宅的后门抬了出去。

    采儿坐在轿子里,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她早在梳洗的时候偷偷将一把剪刀藏在了衣袖中,她想,若她真是进了候府,她便了断了性命,投胎去。

    轿子一路颠簸,从林家大宅后门到候府虽不近,但也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会穿过几条偏僻的小巷子。若有什么变故,也就是在此处。采儿想着,她的命运究竟如何,也就看这段路了。

    她正想着,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她心下一紧,接着便传来侯府家丁的声音。

    “什么人敢拦住我等去路?”

    采儿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手上紧紧地攥着早被她拉了下来的红盖头。

    “放了轿中的姑娘,我便放尔等过去。”

    熟悉的声音响起,采儿再也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掀开了轿帘子,眼前的一幕,她将终生难忘。

    面容俊朗的少年,着一身银白色铠甲,手握一杆银枪,身后蔚蓝色的披风随风轻扬,他坚定的目光越过侯府的家丁,落在轿中人的眼底,阳光的映射下,他似乎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轿子里可是候三爷的人,识相的就快让开。”

    那个为首的护卫拔刀向前,对着林暮云呵斥道。

    林暮云虽贵为林家接班人,但多半时间是在家中读书练武,识得他的人并不多,况且他今日还穿着从未在人前穿过的铠甲,更是无人认得他。

    “既不放人,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银枪准备迎战,侯府的人也都气势汹汹,只一瞬间的功夫,十几个身影便扭打在一起。

    林暮云自小便由林老太太请了武艺卓绝的老师教他习武,这许多年来他没有丝毫懈怠,家中一众陪武的小厮均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以一敌多,他也轻松应对,他的师傅也多称赞于他,只道他有朝一日定能成为朝廷栋梁,哄的林老太太心中欢喜非常,倒是得了不少奖赏银子去。可要说真刀实枪地打一场,今日便是头一遭。

    可眼下这情景,他显然是有些招架不住。如此艰险时刻,一分一秒都难熬的很。

    采儿被剩余的两个丫鬟看住,只能坐在轿子里掀着帘子,仔细地盯着不远处的形势,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没人记得林暮云究竟是用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少力气,才将侯府的人都解决了干净,而他也没讨到便宜,此刻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勉强支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采儿见侯府的人一个个倒下,别提有多欢喜,而那两个侯府的丫头眼见此情此景,早已吓的抱作一团,双腿发软,也不敢再拦着她,她便丢了手里的红盖头,迫不及待地冲着林暮云跑了过去。

    “你怎么样?”

    采儿扶住林暮云,瞧着他身上的片片血迹,她也分不清那鲜血是他的还是侯府那些人的,但见他此刻虚弱的神态,她的心免不得纠成一团。

    “我没事,快走。”

    此番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不久侯府和林家都会派人来查。

    “等一下。”

    采儿说着,从林暮云手中接过那杆长枪,转身冲着那两个丫头而去。

    “你们不要怪我,若我放了你们,你们定要供出今天之事,我也是逼不得已。”

    采儿对着两个丫头说完,便咬了咬牙,闭着眼将那长枪刺进其中一个的胸口,一抹滚烫的热流溅在她脸上,也叫另一个丫头吓得昏死过去。

    林暮云望着眼前一幕,心觉不忍,想上前去拦,可却踉跄着倒在地上,只眼睁睁看着采儿将另一个丫头也刺死。

    此时这条偏僻的小巷,仿佛人间炼狱。

    采儿环顾四周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不免心生恐惧,可一想到从今往后她就自由了,便又心生欢喜。

    想到此,她赶紧扶起地上的林暮云并将银枪还予他,好支撑着他受伤虚弱的身体,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离开这里。

    此去向东,便是出城的方向,过了一片竹林,就是全新的世界。

    林暮云虽伤重,可采儿不敢带他去城里寻医,万一被人发现就是功亏一篑了,因此她只得带着他一同离开这里再说。

    可他却再难撑下去了。

    竹林深处,气息微弱的林暮云躺在地上,双目空洞,注视着阴沉沉的天空,他的银枪也躺在他身边,沾了血迹,再无耀眼的光芒。

    采儿跪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眼中是满身伤痕的他,心中却是那个似乎只会对着自己笑的灿烂的他,她的心很难过,可不知为何,她竟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不知看见了什么,林暮云瞪的老大的眼睛突然有了些许光亮,苍白的嘴唇也渐渐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不知为何,看到他此刻嘴角噙着的笑意,采儿的眼中开始泛起了泪花,一滴滴眼泪夺眶而出,落在他手背上。

    天色越发阴沉,竹林的另一边,隐隐地传来些许嘈杂的人声,传到采儿耳朵里,惊得她立马站了起来。

    她知道是寻他们的人来了,她又低头去看躺在地上的林暮云,她心想,这回她是真的要走了。

    她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皱着眉闭上了双眼,狠了狠心转身朝着出城的方向继续去了。

    她终于离开了她想离开的牢笼,可她总觉得把什么东西落在了那里,就像为她拼了命的林暮云一样,是任凭她多努力,也再带不走了的东西。

    林暮云仍旧望着阴沉的天,他的双眼随着那渐渐清晰的嘈杂声和采儿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地合上了,再没能睁开。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看到了一身红嫁衣的她,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一阵凉风划过,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仿佛老天的眼泪决了堤。

    不过数日,这城里的形势就换了个模样,林家大宅似乎多了许多生面孔。

    “林家这是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听说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到咱们这里来了,占了林家的宅子。”

    街边一家茶水摊前,两个年轻人边喝茶边闲聊道。

    “说来凄惨,林家唯一的孙少爷刚死,林家大宅就被占了,连丧礼都办不得,林老太太也气的一病不起,听说也不久人世了。”

    年长些的小伙子边说边摇头,说罢饮尽杯中热茶,轻叹一声。年轻些的小伙子听后也倍感唏嘘,跟着饮下一杯茶,不再出声。

    茶摊的老板是一位年轻姑娘,身材纤细,面容清秀,梳着一条麻花辫,提着壶新沏的热茶置于两个小伙子桌上。那两人跟着又斟满茶杯,一股浓香便飘散在空气中。

    “小姑娘,你这茶是越来越香了。”

    那姑娘闻言笑了笑,却没应声,只回到一旁坐下,扭头望向街道的另一头,林家大宅的方向。

    一阵轻风掠过,茶香四溢,搅动着人的心神,香味弥漫中,那个一身银白色铠甲的少年似乎又立在了街头,他的蔚蓝色披风还在风中起舞,他的银枪还是散发着耀眼光芒,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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