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一响我立即冲出校门,用最快的速度骑车到需要十分钟车程的杜鹃餐厅吃晚饭。
五月初的气温,舒适得让人深吸一口气都全然不觉有空气进入肺腑,好像整个人都已经蒸发掉然后融进了空气里。下午六点西斜的阳光无比柔媚。进入餐厅,我如愿以偿见到她。
“来份大碗拉面。”我满心欢喜地朝服务员叫一声。
服务台小妹吃了一惊,茫然的看着我。
我挺胸抬头,潇洒地阔步走向她的餐桌。
“谢宇。”我豪爽的招呼了一声,面带笑容,挥着左手。这怕是我在女孩面前最阳光的形象了。
“嗨。”她微笑着淡淡的应一声,然后把视线又转回餐厅里的电视机。
我坐在她旁边的餐桌前,心绪涌动,不知说些什么才能把刚才积极向上的形象延续下去。我不自然地把双手放在桌子上,抖着双腿,时而看看她,时而看看她看的电视。
谢宇一如往常梳着刘海儿,扎着马尾辫,后脑带白色蝴蝶型发卡,身穿白色连衣裙。她的神情如凝固一般,专注地看着电视机,似乎根本不会被周围发生的事打扰,包括我。电视里李连杰正在认真考虑应当剪一个女人身上的定时炸弹里的哪根线。
谢宇一如往日的安静祥和。等李连杰剪完线再考虑和她聊点什么吧,我暗想。
大碗面上来了,电影结束,结局皆大欢喜。谢宇满意的起身,拿起旁边座位上白色的小皮包。
“我先走了,再见。”她微笑着对我说。
“再见。”我也微笑说,心里甚是无奈。
看着他左右轻轻晃动的马尾辫,我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沉醉在她刚刚刹那的微笑里。
“对了,眼睛好多了吧!”她突然回头说。
“嗯嗯,好多了,多亏你了。”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过两天找我复查,我先走了,再见。”这回谢宇向我摆了摆手。
“拜拜。”我说,这回心满意足了。思绪也慢慢浸润在回忆中。
一个多月前同学带我第一次来杜鹃餐厅吃饭,这是学校附近一家医院的食堂,因为卫生很好,饭菜味道也比学校强很多,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环境要比学校清净得多,而且这清净似乎有一种能让人忘却无聊的魔力。然后我成了这里的常客。不知为何,进出医院时,看到花园里各色的病人或迷茫或痛苦的神情也不由让我舒坦。
谢宇也常光顾这里。印象中她二十出头,身材很好,是那种相貌平平,但举止轻盈优雅,穿着讲究得体,性情也很随和的女子,多半是这家医院的护士。
转机发生在一个下午。我本打算吃罢饭像平时一样在餐厅看电视直到临上课再离开。但眼睛干涩无比,无法正常打开,止不住的眨眼和流眼泪,而且越发难受。眼睛的毛病犯了有一阵子了,大概是最近熬夜太多。本想就近在医院看一下,眼科大夫漠不关心地瞟我一眼,告诉我先排队挂号,好像不先挂号的病就是不治之症,大夫也没辙。我出了医院,蹬着自行车在附近转悠,找社区诊所之类的地方。
终于在一个小区外发现了社区卫生站,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位于一条两车道的柏油路边,沿路是高高耸立的道旁树。小路上几乎没停什么车,也少有车辆经过。高高的槐树树冠几乎遮盖了整个街道,抬头能看到树冠顶端的枝叶间隙间斑驳的夕阳,散发着红晕,不甚耀眼。小道更显得幽深而肃静了。
进入小楼,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妈很友善地让我先坐会儿,说要去找护士来,便上了楼。卫生站里和门外的马路浑然一体的幽静,看不到医生,除我也不见其他病人。和医院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而是淡淡的肥皂香,薄薄的,给人一种贯彻肺腑的舒适感。候诊室里,白色的墙,木质白漆桌,白色的瓷砖,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屏风和白色的药橱。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书页已经发黄,内容是关于人体血压什么的。这宁静的一切又因为沉浸在黄昏的光晕里而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惬意。
谢宇进门后我一眼便认出了她是常在杜鹃餐厅吃饭的那个女孩。她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戴着白色的帽子,没戴口罩。她静静的看了我数秒。她应当是觉得我有些面熟然后回忆在哪里见过,或者已经想起了在哪里见过我了。
听罢我对自己眼睛病征的描述,她说要去洗洗手再帮我检查眼。旋即诊室里又剩下我一个人静静的呆着,窗外偶尔才有一两辆车悄声缓慢地驶过,我开始觉得太巧合了。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提着双手面带微笑走到我跟前。我顺势抬起头。她的手带着潮气,是冰凉的,散发着同房间里一模一样的肥皂香,只是味道更贴切了。我想整间房的肥皂香都是他那双修长洁白的双手散发出来的,如此一想,她更迷人了。
她离我一臂远,轻轻翻开我的右眼皮。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发现这面庞也十分美丽。
“角膜炎。”她淡淡的说,然后转身从药架子翻找药水之类的东西。
“角膜炎呀,我以为是沙眼。”我随口说。
“沙眼?”她重复一遍,语气似乎在怀疑自己刚才的诊断。
她放下药瓶,又转身翻开我的眼皮仔细检查。这回她离我非常近!我发现她晶莹的双眼是这面庞最动人的地方。同时我也不禁有点担心她的医术和我的眼睛。
“是膜炎,不是沙眼。”她带着微笑用确信的语气说。
她从两个白盒里拿出药水和药膏,依次帮我点上,然后要我闭眼五分钟。起先我问了很多诸如眼睛什么时候好,用什么药,怎样用眼卫生之类的扯淡问题。她的回答简短平淡,不带任何情绪,甚至失去了医生应有的嘱咐病人的口气,使我觉得自己问的很没趣,却也打消了我对眼睛的诸多顾虑。
随后一阵沉默。
听到几声翻书的声响后,我鼓起勇气问:“你……”
“五分钟到了。”她打断我,然后淡淡的笑着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我怎么了?”
她悦耳的嗓音让我十分舒服,而且勇气倍增。
“我好像常在杜鹃餐厅见过你,就是黄昏那会儿。”我说。
“哦,对了,是中医院的那个餐厅吧,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她说话时淡淡的笑着。
之后聊了几句。我问了她的名字,知道她是这里的实习护士。她对自己的事并无隐瞒,但也不是一股脑全盘拖出自己的事。他对我持有友善的态度,对我的问话也只是适可而止的回答,明显让人感觉到一种成熟的聊天技巧,却又丝毫不会拉开与谈话者的距离感。她的这种神秘感就好比她的手里拿着一支一头带着绳套的竹竿,我被套住之后被她远远地控制着,再也无法逃脱,却也无法近身对她一探究竟。
关于我,除了名字她什么也没问。只要学校不抽风似的突然要求穿校服,她不会知道我是学生的,我想。
此后几天我们在餐厅碰上后总能聊上几句。甚至在一张桌上吃饭。我对她的了解也越来越多。我得知谢宇是外地人,护校的学生,明年毕业,今年在这里实习是投亲戚。她从来独自一人出入餐厅,静静的吃饭看电视,然后离开。她的生活简单得像与生活的周遭没有任何瓜葛,淡定从容。我渴望了解,或者说好奇她孤独的气质因何使然。
“我不想当护士。”她告诉我,说话时她低着头,若有所思。
我想回应句什么,又想不出来。算了,她只是在和自己对话。声音所传到的地方,只在她的内心深处,是一大片未被外人所察觉的区域。
我偶尔用回忆的口吻给她描述学校的事。讲阳光的一面。我的语气像是一个过客讲述沿途的所见所闻。我讲话时谢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是一双真诚而单纯的眼睛。只不过她所听到八成是假的,两成是美化的。无论我讲得如何天花乱坠,谢宇也只报以淡淡一笑,然后如石沉大海一般不再提及。
五月最后一天,晴空万里。下午放学后老师拖堂,去餐厅晚了一会儿,谢宇仍静静坐在餐厅。
“晚上有时间吗?”她突然问。
“怎么了?”
“今晚陪我会儿可以吗?我明天要走了。亲戚在外地给我找了一家大点的医院。”
“还当护士?”
“当然。”她突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显得我问的很傻。
“哦,我以为你不想再当护士了。”我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当护士?”谢宇定定的看着我。
我一下晕了,明明是自己对我说过的。这时我才明白,那时她真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自言自语,虽然我坐在她对面。
“感觉!”我看着她说,故意摆出一副算命先生吹牛的滑稽样。
谢宇看着我笑了,真诚的笑了,好像找到知音一般。这种笑容也只见过那一次。
“晚上有空吗?”她又问一次。
“好,其实我晚上也没什么事。” 我想学校不至于因为逃一个晚自习就把我怎么样。
七点以后杜鹃餐厅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多半是医院陪伴病人的家属。我们要了两瓶啤酒,一盘由花生、海带、豆腐之类拼的凉菜,味道实在不怎么样。服务员正忙得不可开交。在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和嘈杂的人声中,我们丝毫没有约束感。谢宇笑得非常开朗,前所未有的开朗。此刻,彼此都显得那么自然。
八点时餐厅已经没什么人了。离开时服务台小妹正直直的看着我们,似乎看了很久。
“以后还会来吗?”路上我问道。
“不知道,”她低着头说,“不回来了吧,以后……”她欲言又止,然后抬头看着我。
我看着她报以微笑,以示理解。他再次露出甜甜的笑容。
之后的沉默很自然。
谢宇住在诊所二楼宿舍。送至楼下谢宇道谢并道别。
“后会有期。”我不无幽默的说。
“后会有期。”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笑别有一番韵味,依久迷人。
深夜我想着她的微笑,想着微笑中带着的一丝愁绪。
“她现在在想什么呢?”我想。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为自己逃课找了个不着边际的理由。对于老师,只要显出对权威的屈服,就什么都好说。在老师的厉声训话中,我感到了厌倦,隐忍中我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个过客,眼前发火的女人也只是一闪而过的街景。如此想来,眼睛也不觉间看向远处的天空。
我看着老师释然一笑。她看着我,皱眉突然像一条失去张力的松紧绳放开了,莫名止住了嘴。
直到下午放学前我都没再想起谢宇。放学后到杜鹃餐厅,果然没再见到谢宇。这里给我的感觉已经不那么轻松惬意,但也不妨碍我舒服的吃顿饭。我开始想,其实学校食堂也蛮好的,至少方便实惠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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