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代洪
偶然的,看到“电报”两个字。竟有邂逅一支老歌的感觉。曾经,电报是迅捷传达的首选。曾经,黑色的老式电报机,是我们眼里最神奇的事物。无形的电波,牵引过太多人生悲喜,荦扯过太多敏感心灵。
是业已退隐的呼机,是五花八门的手机,是无所不及的Internet,是弹指之间的Email,是联通世界的QQ、微信,使“电报”渐渐从我们记忆中淡出,像寂寞的烟花,像被遗忘的情人,曾经的华美和眷顾都不再。时光,神奇之手,无情的翻过了泛黄的篇章。然而,老歌总会在多年以后的街头,不期而遇。老歌的旋律,会让人记起世纪之前恋人怀抱的温暖,会把泪光升腾为迷朦而清晰的影像。在一个秋雨的黄昏,在那本绮丽的时尚杂志的怀旧篇,看到一台与某段非凡的近代史紧密相连的,被后人珍藏的旧式电报机。看着书页间那一片古旧的黑,眼光和心灵触摸到“电报”两个字,时间突然的停滞,尔后,记忆缓缓的向岁月的深处漫漶。
像默片,过往岁月的片断,一幕一幕回闪。泪光,把往事湿透。一种以为已然尘封或淡隐的沧桑与痛,涉水而来,清晰,如昨。
从未想过,生平第一次发电报,竟与死亡有关。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小城唯一的寂寞的邮电局,在那个冰冷的水泥台边,一个羸弱少年怯怯的拿着一张惨白的电报纸,不知所措。少年那么无助,那么忧伤,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他的心在无声的流血。那个少年就是我。父亲才44岁,然而他就要走完多舛的人生,留下的,是深爱他却已被击垮的妻子,还有三个尚未成人的清瘦而苦难的儿子。那家代号7328的医院第四次给父亲下达了病危通知。母亲几欲崩溃,想要在风雪飘摇的倾塌间,找到一线慰藉。于是,我用沉重的笔触,悲伤的语言,写下了我有生的第一份电报。电报是发到另一个城市的,给我们唯一的亲人,母亲的弟弟我们的老舅,他在那个繁华城市的一家保险公司工作。然而老舅却不能为父亲的生命保险。在他风尘仆仆赶到的前一个小时,父亲就永诀了这个他眷恋的世界。
生命中的另一份电报,与爱情有关。细心选了有玫瑰花纹的礼仪电报,传递我的忐忑和期待,我的初恋情怀。与一个叫雪的女孩,长达三年的校园恋情,一如雪一样的纯美。爱情像青青的藤蔓,密密匝匝,郁郁葱葱,早已疯长了满胸满怀,可从未言说。及至毕业歌的袅袅余音散尽,当那个叫雪的女孩,渡口依依惜别,把莹泪当作襟花,我才知道自己将会失去生命中多么重要的东西。终于鼓起勇气言爱,却遥遥的,凭藉了电报,且只用了六个字:如果,你愿意吗?其实想说的是“如果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作我的新娘吗?”。在那样的时刻,我仍然怀了少年的腼腆和羞涩,抑或是可怜亦可恶的怯懦。电报最终石沉大海,杳没江湖。一同埋葬的,还有我的青春梦,我最初的恋情,生命中的至爱,幸福的另一种可能。那是命运给我的一个玩笑,却要我用一生作代价。十五年后,奇迹般邂逅了雪,她已为人妻作人母。她没能收到那份她一直望穿秋水的电报。我无法忘记,在十五年后,在那个淡淡阳光的下午,在异乡之城的一个咖啡吧,雪告诉我:我愿意,一千个,一万个。
很喜欢游鸿明的一首歌,《下沙》。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思念像细沙穿过灵魂。在这个城市图书馆临窗的一隅,一个年逾不惑的男人,手捧一卷时尚杂志,安静得如一棵树。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世界里,此刻,正是漫天的沙舞,且弥散着电报传送时的声波,千丝万缕,纵横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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