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朵梅花伸过墙来，梅寒峰挥舞一把银白色的细剑，剑在空中上下翻动，空气碎的四分五裂。地上散漫着金黄色的落叶，落叶竟迎合着他的舞步，化作一簇长龙，梅寒峰这一招独步天龙威力刚猛，他日日夜夜舞着这套剑法，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报杀父之仇。只见得他最后一挥剑指着那墙边的梅花，眼见剑气之锋要毁了那朵刚刚盛开的花，他腕上一抖，剑眉划过边上空荡荡的砖墙，砖墙长出一条长缝，梅花掉落几瓣叶子，他凝视梅花，似曾相识。母亲从门外进来，“峰儿，你在看啥？”
“哦，没，没什么。”
“我知道你日日起早练剑，累了吧，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枣糕。”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你也别这么早就上集市，枣糕其实我已经吃腻了。”
老母亲用手帕拭去梅寒峰额头的汗水，叹气道：“你爱吃什么我还不清楚吗，剑你也别天天挥，哎，你这性子跟你父亲一个样，不怕累死。”
“父亲大仇未报，我要尽快练好父亲留下来的剑谱，报了父仇，好让父亲在天之灵可以瞑目。”
“知道你孝顺，可是你也得知道杀你爹的仇人是谁？”
“是那恶霸李达。”
“谁？”
“捕头王李达。”
“你从何得知？”
“李达仗着他姐夫是县官，为虎作伥，鱼肉百姓，父亲开的武馆若不是被他整垮，又何至于做了镖师。”
“那他为何杀害你爹？”
“他看上了那趟押标的金身佛像，才杀人，抢了宝。父亲必是中了那小人的暗箭。”说着梅寒峰嘴里咬牙切齿，嘴里越发干燥，咕噜噜喝下一碗水，他的喉头上下滑动，母亲只是又叹气道：“你长大了，剑还是要练好喽，可别急报仇，把性命丢了呐。”
二
二更了，梅寒峰呆呆地望着蜡烛，火焰忽左忽右，把他的脸照得红亮，从幻变的火焰中他似乎又看到自己在那场大病中缠身的梦魇，父亲在混乱中被人砍伤，身上中了好几支黝黑的箭，伤口流淌着鲜血，他歪倒在丛林中，地上的枯叶像海一样包围着他，吞噬着他，父亲的双眼无神，或许已死去很久，梅寒峰盯着父亲的棕褐色的双眼，发觉他认不清那张脸，那是一双再也普通不过的脸，像是一个陌生人的，梅寒峰一时惊惶，自己要为这个长着陌生脸的人报仇，他竟有些不大乐意了。他摇晃了头，摆脱这个大不孝的念头。
“儿啊，你怎么还不睡呢？”门帘后面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有些头疼。”
门帘后传来咯吱声，母亲下了床，翻开门帘，顺着墙根，轻轻来到他身边，脚步声也融在这黑夜里，“没事吧，你一个人也别胡思乱想了。“
“没有，就是老做恶梦。”
“他们说啊，说你父亲死的时候没啥痛苦。”
“我不知道，爹爹死了也不过数十日，但我好像做这个梦做了好久，我一想那个梦脑袋就发疼。”
“你也别瞎想了，什么时候给你母亲找个儿媳，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你爹在天之灵也感欣慰。”
老母亲拍拍了梅寒峰的肩膀，坐在梅寒峰对面，飘落的银色发丝在烛光下闪耀，梅寒峰这才发现母亲鬓角霜白，眼角不知何时增添许多褶子，皱纹爬满额头，大片的褐斑使得那张脸苍老无力。
“母亲，你可知道那李达的住处？”
“就在衙门对面，你快快歇息去吧，报仇还早，你还是先把功夫练好来。”
“不怕，我今日练剑，发现自己突飞猛进，有些招式竟两三下就融合贯通，甚至连那最后一招我都练得熟练了。不出几日，就是我报杀父大仇之时。”
三
三天前，梅寒峰在院中练剑，他挥舞了这把父亲死后留下的剑，剑身银白光亮，细长柔韧，伤人只是于皮肉处，并无致命所在，但是使剑者若是用内力产生剑气，则可伤人性命，进而可以杀敌，退可防身，又称君子剑。不料君子剑却也难敌小人毒害，梅寒峰心中暗想，不知墙边上有个人在看着他练剑，一个姑娘站在梅花树枝杈上，靠着墙，拍手叫好。
“梅少侠，好功夫。”
“你是何人？”
“我是你的邻居啊，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怎不曾见过你，你跟那卖饼大叔是何关系？”
“哪个卖饼大叔？”姑娘略微思索，停顿片刻，说道:“等等，你说的不会是唐大叔吧。”
“正是他。”
“他啊，能有啥关系，他两年前搬到了西边，房子空着也是可惜，所以就卖给我们喽。我的新邻居，我们昨天才刚刚打过招呼呢，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胡扯，我从来没见过你。”
“怪人！”姑娘跳下去，梅花树枝丫抖动起来，一段细小的枝丫被刮在墙边，伸过墙来。
梅寒峰正摸不清情况，实在费解，他盯着那朵梅花，思索着，他的头开始有东西嗡嗡作响，像一台进了砂粒的机器，头疼扰得他停下练剑，坐在大石凳上。
梅花初开，那股清香扑向梅寒峰，他看着梅花，想起父亲在小时候告诉他，梅花是清高傲洁的花，骨子里就是一股正气，我们梅家世世代代都要像我们的姓一样行的正，端的直。
四
四年前，一场暴雨过后，那天，雨过天晴，地上冒着白白的热气，一队人马有数十人在林中行走，闷热的空气使得他们喘着粗气，汗水吸附在身上，他们便在一棵大山毛榉树下休息，系好了马，纷纷将随身所带的水壶拿出解渴。
突然，从林中穿梭出无数只黑色短箭，密密麻麻地扑向他们，霎时，人马大惊，马儿发出嘶哑的吼叫，几个人都纷纷掏出刀剑来，有两人还未拔剑就直接应声倒地，丛林中钻出许多个黑衣大汉，场面混乱，有人直接捂着胸前中的箭欲逃向山下，却还是没能逃离黑衣人的飞箭，一番乱斗后，那队人马中眼见只剩一个人，身上已中了两箭，左臂露出两道大口子，鲜血从手肘尖滴落，他站在载着一个大箱子的马车前，黑衣大汉们将他围住，带头的黑衣人说话了：“敬重你是条汉子，让开，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捂着伤口，手臂紧紧握着那把细剑，狠狠地笑着。
“对不住了。”黑衣人手气刀落，男人的脑袋也就落地了。
此后，箱中宝物不知流向何处，男人的尸体被送回家中，他家中有一妻一子，儿子十三岁，愣愣地看着死去的父亲，可怜的孩子办完父亲的丧事就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脑袋里像是被灌入热汤，溶解了他的记忆，只剩下复仇的种子在发芽成长，他所不知的是他的人生将久久困于这仇恨之中，难以自拔。
五
五更了，窗外传来鸡鸣声，梅寒峰在床上挪了下身子，昨夜他睡得很轻，没有做梦。他感觉自己好像昨夜并没睡着，他在琢磨着父亲留给他的那本剑谱，便翻身起来给鸡喂了把米，挑来一大桶水，添到瓮中。随后他就从床底下拿出那把剑，开始挥舞起来，东方天色刚白，他挥起了剑谱上的剑法，每一个动作好像都已重复上千次般熟练，他感到自己的能力竟不可思议地飞进，先前只是偷学父亲的剑术，不想自己练起来竟如此熟练。他暗暗高兴，又舞起那招独步天龙，这一次墙上的梅花直接被他剑气所砍成两半，墙上又添了一条长缝，他无比欣喜，想着这下终于可以报的父仇。
但是突然一个问题闪入他的脑海里，杀父仇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自己怎么不知道呢，他惊讶的叫出声来，母亲便从屋内走出来，“我儿啊，出何事了？”
梅寒峰愣愣地看着母亲，说道：“没有，只是我，我。。。”
“你怎么了。”
“母亲，杀我父亲的人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真是李达吧。”
“李——达，对，是李达那个贼人。”
梅寒峰定定地盯着手中的剑，他感觉自己的血沸腾起来，手上的青筋突起，他对老母亲说：“娘，我今天要去杀了李达，为父亲报仇。你放心，我现在把独步天龙学得很好，杀他应该不成问题。”
“唉，真是造孽啦。”
“娘，你为何叹气，你不信我么？”
“你父亲不幸遭人杀害，留下你我孤儿寡母，却又怎料得你生了那场怪病呢。”
“娘，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那场病我都挺过来了。”
“你只记得那病前的事，却不记得你病后的事。”
“娘，你越说越糊涂了。”
“你父亲四年前就死了，那场病后，你只记得一天的事情啊，第二天一起来就又都忘了，其实，其实你现在已经17岁啦。”
梅寒峰瞧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又瞧着那露出裤腿一截的脚踝，他努力回忆着昨天，前天的事情，那些画面模糊不清，他越是回想，脑袋越是疼痛难忍，犹如头上带了孙悟空的金箍，紧箍咒在耳边嗡嗡不停。
他双手用力地抓着头皮，嚎叫道：“我不管，我不管这些，我要杀了他。”
随后，他用冷水泼湿脑壳，他心想，眼下不是管着这些的时候，只要杀了那个贼人，只要杀了他，我就报仇了，唯有杀了他，我就自由了。他带上细剑，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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