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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诡谲的神,怪异的咒,欲望代价几何?
解开迷惘,寻回记忆,真实的我是谁?
明月清风曼荼罗,仿佛还盛开在昨日。
无畏的少年,早已踏上了征途。
一段跨越四百年的诡途。
一腔热血一抔土,历尽风霜仍少年。
第一章 金陵旧梦
陈永华绝望了。
当他亲眼看着小秀抽出的那截树枝时,他就绝望了。
长则长命,短则短夭。
那是最短的一截树枝!
当树枝被小秀从张千户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里抽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随后纷乱的嘈杂声山呼海啸而来。
“小秀!”陈永华盯着这个娇小的丫头,双目瞪得浑圆,声嘶力竭的喊:“不要啊!”
小秀紧紧拽着那截树枝,身着铆钉棉甲的瘦弱身子如同筛糠一般不住的颤抖着。因为牙齿紧张的咬合,她的嘴角渗出了微微的鲜血,红肿的双眼瞬间失去了神采,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变得空洞而茫然,额角渗出的汗水淌过瘦黑的脸颊,淌过秀挺的鼻子,淌进干裂的嘴角,她看着陈永华惨然一笑。
“少爷,你要好好的,这都是命……”
千户张用苦笑了笑,干裂的嘴唇砸吧着,紧紧盯着眼前的小秀,像是看着一头肥美的羔羊,他伸出右手缓缓盖在小秀那双漆黑的眼睛上,冷冷说道:“生死有命,安心上路吧。”
腰间抽出的刀寒光闪闪,往那白净的脖子上一抹。
顷刻间,一管血雾猛地喷出来,溅了陈永华一脸,他颓然倒地,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
“起锅烧水!”
船舱里的众人麻木的招呼着,抬起尸体往后舱去了。
陈永华只感觉四周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
……
他仿佛瞬间陷入了黑暗的泥潭,这是粘稠得如同浆糊一般的幽深沼泽,四肢被凝固了一般,连个手指都张不开。他无法呼喊,无法呼吸,窒息到浑身每一条经脉都要爆裂时,就感觉到头顶上一阵冰凉感袭来。
那是一抹光亮,似乎瞬间融化了四周的污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像是盖着一层厚厚的黏糊糊的白纱。
他抬手想要掀去这层白纱,却意外的摸到了一只冰凉的小手,那只小手有些局促的跳了开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秀气的脸蛋。
“少爷你没事吧,汗那么大,我以为你发烧了呢。”小秀轻轻埋怨了一声,楞楞的看着他,大而黑的眼睛噗嗤噗嗤的眨着,一丝微微的羞涩转瞬即逝。
“呵——”陈永华捂着心口锤了两下,长长的吁了口气:“谢天谢地!小秀你没事就好。”
还好一切只是梦!
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小秀一听这个倒是急了,“没事?怎么会没事?”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棉甲,伸手往远处一指:“你看那观音门。”
随着小秀这一指,那由远而近的厮杀声渐渐涌入了陈永华的耳朵,他不明所以,赶紧起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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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一艘巨大的战船上,眼前是一片开阔汹涌的江水,天上漫流的雨丝撒在江面上,泛起了绵绵密密的浪窝。这雨显然刚下,江面尚未起雾,能见度尚可。
远处山崖渐渐浮现,石壁上有一大片龙飞凤舞的凿刻,据说这是一尊观世音菩萨像,故而得名观音山,山上的城门便是观音门,是金陵北面扬子江的一道城门,眼下正居高临下俯视江岸。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响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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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腾起阵阵白烟,这是火铳手射击时飞出的烟火,但枪声听起来零零散散的很不齐整,很大的可能是火药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打湿了,有的三眼火铳并没有被顺利击发,那些兵士抛下火器转身想逃,却被一旁冲出的骑兵瞬间抹去了人头。无数的骑兵在呼啸中左右冲击,红顶绿衣,这是清兵绿营的骑兵。
岸边还有两排手持藤牌和腰刀的明军甲士仍死死守住防线,虽然第一排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但他们仍然勉力掩护着后面的弓手纷纷挤上岸边接驳的小船,身穿鹅黄色铆钉棉甲的弓手大部分都涌入了近岸的江水里,一边游着一边往小船上扒着,很多人都在朝大船这里不停地招手。
“速速接应右虎卫上船!”江水里的军士喊得撕心裂肺。
“快!”船舱里顿时人声嘈杂了起来,火工们纷纷往下一层甲板跑去准备划桨,水手正在升起两桅风帆,军士则往顶层甲板跑,抬火铳的,背箭壶的,搬火药箱子的,乱的跟菜市场一般,这时就听一声爆喝:“陈永华,打号旗!”
这是张用的声音,喊得震耳欲聋.张用是隶属右虎卫的一名千户,这周边十条福船都归他管,陈永华所在的这膄正是张用的旗船,他一听号令顿时醒悟过来。
“小秀,跟上!”
两人急忙奔上最上一层的甲板,小秀拿出了喇叭来吧啦吧啦吹了三声,陈永华则抽出腰间号旗,朝身边的数艘战船奋力摇动了起来。
大明的水师,每船配有火工二十人,军士八十人,作战时军士上岸,战船协战。他不停地打着旗语,是让所辖各船尽快靠近岸边接应这些要撤回来的军士。
旗语简单,但是传递却万分困难,只因此时此刻,在这观音门以北的扬子江面上,可不止张用所在的十条福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有两三百艘。
“轰轰轰!”观音门上的炮台已被清兵占领,如今正在朝着江面乱轰。
江面上顿时掀起数道巨大的水柱,爆炸的气浪把周围的船震得东摇西晃。
靠近岸边的十几艘战船接应了部分军士,纷纷往长江疏散撤离,但是却异常迟缓,只因大约有四十艘福船不仅未撤离,反而往这里涌了进来,这些船号令不整,瞬间拥堵了扬子江的河道。
这些是随军家眷的船,那些岸上的军士,很多都是他们的丈夫父亲乃至祖父,如今兵败如山倒,自家亲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叫他们怎能不忧心?
陈永华所在的这条福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尽量靠近了岸边,放眼看去,江水里流血漂橹,上千名军士还在上下浮沉,到处都是挣扎的伤兵和浮尸,有些身上中了着火的羽箭还在死命哀嚎,一眼望去惨不忍睹。
陈永华手脚麻利地赶紧捞了几个军士上船,就听到海里一声“救命”,浪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陈永华下意识伸手一抓,再使劲一扯,就见一个白影从水里哗啦一下被他给扯上船来,又听“哎呦!”一声惨叫,那个影子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就听“哐”的一声巨响,陈永华就感觉浑身猛地一晃,另一艘船的船头迎面就撞上来了,等他稳住身形定睛一看,迎面而来的竟是清军的水勇。原来他们的船被后面赶来的清军水师撞了个正着!
陈永华哪里还顾得上刚才那个白影,但见青色的人影二话不说就砍了起来,清军水勇都是青衣,砍死一个算一个。
“砰砰砰!”
两边的火铳手一阵互射,双方瞬间死伤无数。清兵率先跳帮过来厮杀,明军大多是福建海民出身,接舷战岂会胆怯?
“跟上我!杀!”
陈永华捡起一面藤牌塞给小秀,把小秀护在身后,自己则抽出腰刀奋力厮杀,他杀得血肉横飞昏天暗地,一直杀到了傍晚,天色慢慢暗淡眼看就要入夜了。
这些清兵水勇是之前镇江的败兵,败军难言其勇,但右虎卫则是明军的精锐,就算是劣势遭遇战也是一身的胆气。船上的清军越杀越少,绝望横生,直到一个濒死的清兵把火把扔进了一个甲板上的火药桶里。
“嘭!”的一声爆响,猛烈而热辣的气浪席卷而来,陈永华只觉眼前一黑,瞬间震晕了过去。
……
南明永历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临近傍晚的雨夜,四镇明军在金陵清军围攻下丢了观音门,左右三卫的明军精锐原本在山下埋伏,反而被清军居高临下予以重创,国姓爷北伐失利,幸而在右虎卫水师的接应下撤离。
壮士十年磨一剑,终是功败垂成。
近在咫尺的金陵,只是黄粱一梦。
……
等陈永华醒来时,船已经开出了吴淞口。
他整整昏迷了五天,全船经过那夜的缠斗,本来就剩下不到一半人丁,前两日又攻击崇明岛失败再度减员。如今全船剩下的人,只剩三十余人,其中一半是伤兵。
国姓爷已经发布了军令,全军尽速撤回金门休整,如今他们已经进了东海,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天的爆炸,陈永华头部伤的很重,一块火铳生铁残片砸中了他的后脑,血溅当场。
幸好小秀没事,这几天悉心照顾着他,他醒来时就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疼的龇牙咧嘴。
小秀拧了拧热气腾腾的湿毛巾,给他轻轻捂着,絮絮叨叨的埋怨起来:“都是拼命的主,没见过少爷你这样的!幸亏咱们在甲板上,这顶层甲板炸塌了一半,连炮都凑不齐一门了。第三层船舱则炸塌了一截,这几日雨水倒灌进去,叫二层船舱里储备的粮食都给淹了,厨工们还在收拾呢。”
陈永华听着这小丫头的唠叨,看见一旁有个老头好生奇怪,只见这老头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蹲在一旁,端着碗粥小口抿着,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是战船,船上有平民就够奇怪的了,这个人居然还穿一身孝服,虽然孝服上满是血丝和污泥,但丝毫不影响他一边喝粥一边看人的兴致。
“我们认识吗?”陈永华好奇一问。
老头摇了摇头,继续笑眯眯的看着他。
陈永华见他不说话,有些诧异了,“哎,我说你这人,咱们又不认识,你使劲看我作甚?我脸上又长不出花来。”
老头指了指手里的碗,又摇了摇头。
“厨工收拾了些泡在水里的米,今日也就熬了一些粥,只能将就着喝了。”一旁的小秀端了碗粥过来给陈永华,指着老头跟他说:“他叫王衷孝,他说他是随军的太常寺卿。这太常寺卿是个啥我也不明白。”
“哦。”
小秀这么一说,陈永华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太常寺卿,是掌管祭祀和庙祝一类的官员,十几日前明军刚刚抵达金陵城下时,国姓爷曾经公开祭祀了太祖皇帝,而随军有祭祀官员也在情理之中。
王衷孝两口把碗中的粥喝完,抹了抹嘴才开口:“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这位小军爷,方才老朽尚在用饭,自然不方便与你说话呀。如今老朽用饭已毕,可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
“What do you want?”
陈永华随口蹦出一句洋文,王忠孝一听顿时愣住了,一旁的小秀笑嘻嘻的赶紧解释道:“老王你别见怪,我家少爷去过东洋,学过洋文。”
王忠孝一听这个眉头一挑,竖了个大拇指,“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小军爷看着粗鲁,没想到还会洋文呐。”
“那是!这是我家少爷呀。”小秀一听老王夸自家少爷,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那这个王度呀王,倒是何意啊?”王忠孝又好奇追问起洋文来了。
陈永华吹了吹热粥喝了一口,囫囵着嘴问:“我就是想问你,你方才盯着我看了许久,你看我作甚?”
王衷孝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看,凑近陈永华耳边悄摸的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差点没让他一口稀粥给喷了出来。
只听王忠孝神神叨叨的小声说:“老朽观小军爷印堂发黑,不日必有血光之灾。”
小秀这耳朵跟狗耳朵似的,悄悄话也听得格外分明,顿时就急了:“哎我说老王,你怎么咒我家少爷呢?我家少爷可是救了你的性命的。”
“救命?这是咋回事呢?”陈永华赶紧一问,小秀就解释了起来,原来这白衣老头,竟然是那天陈永华慌乱之间从海里扯上来的那个白影。
“对对对,小军爷救过老朽性命,老朽岂能不知恩图报啊?来日定要给小军爷烧上几篇祭文,好让神灵庇佑才是。”王忠孝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一会是什么血光之灾,一会又说要神灵庇佑,啰里啰嗦的不禁让人生烦。
陈永华倒是见怪不怪,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这老家伙太常寺卿的身份未必是真的,他神棍的本事倒十有八九是真的。
“王大人,军爷这称呼可不敢当,我就是个小旗。”陈永华打了个圆场,话音一转:“但您说我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您这可真是老糊涂了。”
王忠孝一听有人说他老糊涂,倒是不乐意了:“小军爷呀,老朽可是观人气脉久已,错不了的。”
“错了错了,错得离谱了!”陈永华嘿嘿一笑,嗦了两口稀粥继续埋汰道:“我们这当兵的呀,刀口舔血的,哪天不是把自己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啊?您说我有血光之灾可真是抬举我了,这天灾人祸啊,我天天都有!我怕个鸟!”
王忠孝一听倒也觉得在理,还要继续废话之时,却突然眼睛瞪直呕了两口,一口气没上来仰面就倒了下去。他这一倒,把后面小秀端着的稀粥都给打翻了。
陈永华还以为老家伙玩仙人跳呢。
“好家伙,你说我有血光之灾,这可不兴胡说八道。你看你这胡说八道,结果给应验到自个身上去了吧。”
陈永华还想继续挖苦,但俏皮话说到半截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了极度诧异的一幕。
老头后面正在喝粥的众人接二连三的仰面倒地,都是脖子一伸仰面就倒,就连一旁站着的小秀也捂着头东倒西歪起来,转眼瘫倒在地。
这情形,就跟所有人都喝了蒙汗药一般。
蒙汗药?
陈永华心里一想不对劲,正要惊呼,却发现自己眼睛也开始发花了。
他就感觉周围天旋地转,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
他醒来时,发现一旁使劲摇着他的是小秀。
小秀两只眼睛红肿着,鼻子一挺一挺的,都快哭出来声了:“少爷,咱们见了鬼啦。”
她的神情慌乱不堪。
说罢,她就拉着陈永华往甲板上跑,陈永华不明所以的跟着她跑上甲板,趴着船舷往四周定睛一看,顿时心里一惊。
这周围黑漆漆一片,黑灯瞎火的啥都看不见。
可偏偏就是这啥都看不见,让人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了。
这天地间啥都没有了,就剩他们一条船了。
其他船呢?
前后还有好几百条船的大军呢?
我的妈呀,真是见了鬼了!
此时此刻,漆黑如墨的夜与海交融在苍茫天地间,狂风骤雨迎面而来!两桅船帆被风吹到满帆呼呼作响。孤独的战船仿佛一条迷途的旗鱼,茫然无措的正在凶险的巨浪间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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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写的故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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