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回故乡,在我印象中尤为深刻。
在深冬的时候,乡村大多是皑皑的白雪,因温度低,雪在整个一个冬天都不会融化,在凛冽的寒风中,雪粒随风飞舞,这样的寒冷真可谓是刺骨的冷,饶是自己早已经有所准备,在家出发的时候,就找出在街里几乎没有穿过的厚绒裤,如果有被冻的经历,穿的再多也是不过分的。
回乡的目的就是上坟祭祖,上坟的时候,仅仅是十几分钟的时间,浑身冻透了似的,要在呼呼的北风中将纸点燃,还要不能引起山火,这真的是一件技术活,工具自是一应俱全,铁通、铁锹必不可少,可将纸张放在铁桶边缘处,铁桶的开口要背着封口,这样才能将纸点燃,再用一片纸将其他的引燃,但不能一起引燃,否则无法控制火势,烧完一堆在烧另一堆,纸张烧过后的灰烬,用铁锹铲雪盖上,这样便避免引起山火。
冬季山上的草是极度干燥的,有的地方的积雪被风吹走,干草如果遇到火星就会燃烧起来,而且迅速的蔓延。尽管每次上坟时都是小心翼翼,但也心有余悸。有时在想,用鲜花或是其他的形式祭祖不也是一样的吗,但是父辈们所认可的就是烧纸了,那上面还印着金钱的数字的,在回乡的路上就买好几大摞这样的纸,在车上将纸一一的叠好,不提前的将纸张分好,就很难将其引燃。
当然,人们寄托的是一种对亲人的思念,这是一种情感表达形式的外化,我们也可以用更加合理的表达形式,可这些也暂时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了,习俗的力量是巨大的,也是不易改变的。
一年冬季,漫山大雪,车行其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再加之大风扬起的飞雪(当地人称之为白毛风),无法分辨山上的路,本来是有路可辨,无奈大雪将路覆盖了,只见白茫茫的好大一片雪。即使一行人曾在此地生活了数十年,说到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有些过,但是山上的那些山路自是熟悉的很了。饶是如此,在大雪覆盖的山上,感觉是到了坟地附近,就是无法找到近前。
积雪太深,车子无法通行,一行人就步行去找,当时带着铁锹等工具,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有的地方积雪没到了膝盖,父亲依然在前面带路,步履蹒跚在向前寻找着。
我们跟在后面,北风卷起的飞雪不时的打在脸上,坚硬的如同沙粒一般,皮肤隐隐作痛。虽然戴着线帽,又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可是在极低的温度和夹杂着飞雪的寒风中,脸上似乎是火烧火燎的一般,于是不时的便用手搓了搓脸,否则便有冻伤的可能。
看着父亲艰难吃力的在雪中行走,忽然间想起了小时候上坟的情景,那时候就在山下居住,冬天的时候,我们就要在家里把纸张印好,在纸上用印版印上图案,大多是拾元、伍拾元、壹佰元图案,唯有壹佰元是用红墨水印的,其他是是用蓝墨水,就这样宛若一个小作坊似的,印好的纸张就放在火炕上晾干,火炕上的温度,在加上窗外阳光的温度,很快便让墨水的印记干了,这时便将纸钱困成一捆一捆的,几十张一捆,算是做好了准备工作。
上坟的这天,父亲便带着我出发了,村子的后山在那个时候显得巍峨高大,在冬季的风雪里要爬上半个小时左右才到山顶,那时就是父亲在前面走着,我带着厚厚的狗皮帽子,当然有人说不是狐狸皮帽子吗,要知道那时狐狸帽子是很昂贵的,大人都不舍得戴,何况一个小孩子了,不过狗皮帽子虽然质地相较于狐狸皮的差一些,倒是也暖和的很,就这样到山上的坟地旁,跟着父亲学如何烧纸。
此时数十年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在故乡的山上,又是在风雪中,父亲依然是在前面蹒跚的走着,唯其变化的是父亲的身影已经不再高大,而且两鬓已是斑斑的白发,而我们也不再那个蹦蹦跳跳的孩童了。
远望故乡的山峦,山川依旧,远处的敖包还那样的高高耸立着,那是我们小时候生活中的灯塔,只要是在白天的视野的范围之内,在山上迷失方向的时候,顺着敖包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一切又好像有所不同,我们就这样在时光里穿行了几十年。唯其不同的是,几十年以前,我们是在故乡的一草一木中穿行,而几十年以后我们是在城市里的钢筋水泥的森林中穿行,可我们终究要走在人生的路上。
作家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有这样的一句话: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回头看看离开故乡后,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无论它是相隔天涯,还是近在咫尺。
我们都成了被故乡放逐的人,也无法再找到回到故乡的灯塔,亦如回不去的童年一般,这一切成了埋藏在心底里的记忆
故乡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我们自己罢。
有几句诗瞬间闯入了脑海:“三十数年弹指间,居然无恙是青山”。
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艰难跋涉,我们终于找到了坟地,回望来时的脚印,不禁惊诧不已,我们是绕着这片坟地走了几圈,才到近前。敖包只能确定遥远的方向,却无法判定近处的位置。
坟地的几个坟堆已经被半掩埋在积雪里,父亲便将积雪清理了一番,然后虔诚的准备烧纸的工作了,此时我仿佛是在这艰难的跋涉过程中,有所感悟,以前跟随父亲来烧纸的时候,只是学个样子罢了。
况且我出生以后,连爷爷、奶奶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已经不再人世了,听母亲说奶奶是见过我的,经常的抱着我,偶尔还在村子里溜达,可是连一张这样的照片都没有,甚或是奶奶的照片都很少,也就让人无法回忆。
看到父亲虔诚烧纸的样子,我瞬间就明白了,尽管我的记忆里没有爷爷、奶奶的影子,可是父亲的记忆里却满是爷爷、奶奶的影子,这不就是血脉亲情吗,不正是这样一代一代这样传下来吗。
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土堆,里面可曾是鲜活的生命,他们的一生一定经历了无数的事情,也一定会有很多的感悟和想法,一定吃了不少生活的苦,也一定感受到了生活中的幸福,可是这些我都无法知道了,人啊,这辛辛苦苦、匆匆忙忙的一生连个印记都没有留下。
到了村子的时候,已是快夕阳西下了,进入到亲戚家里,冷意就逐渐的消散了。乡村里的家家户户都烧起了锅炉,屋内是有暖气的,再加之火炕烧的也是热了一些,室外白雪纷飞,室内却是温暖如春了。
不一会,小笨鸡炖山蘑、杀猪菜等菜的便端上了桌,这时白酒已然热好了。
此时的窗外,白毛风渐渐的减弱了,天色阴沉,不一会就飘起了小雪花,窗户的玻璃在室内巨大的温差下,也逐渐的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看起来更加的朦胧了。
此种气氛不正是迎合了这样的诗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天气晚欲雪,能引一杯无。
亲戚知道我是能喝一点酒的,便劝起酒来,近乡情切,加之环境使然、心情释然,便喝了些白酒。大家畅谈一些乡村的事情,无非是那些在村子里的人和到外地的人,还有乡村的趣事。
自己的酒量有限,白酒在四两左右为宜,毕竟头脑还是清醒的,只是说话要多一点,因为酒后更容易兴奋健谈。如果是七八两白酒,则是醉态了,再往上则是所谓的喝断片了。
第二天,窗外大雪纷飞而来,室内依然如春,睡在火炕上的一宿更是很舒坦。只是昨夜饮酒太多,头痛疼感明显。
早上的饭还是要吃一点的,亲戚一大早上就弄了几个小菜,还包了很多的水饺,然后又拿出几瓶啤酒,大有早晨要喝上几瓶醒醒酒的架势了,饶是再盛情难却,我也只能吃点水饺了事了。
返回到城市里,依然要在格子间里继续的朝九晚五,故乡山上的风雪就成了记忆中的风景。
(20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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