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暑热,最惬意的时光自然是晨与昏,然傍晚虽有凉风,却难消市井的喧嚣之声和尘世的混浊之气,唯日光未明的清晨才是沉静和清寂的,也是让人安心和舒心的。
这是最北边的小区,天色微明即出门,顺着公路沿着东侧人行道再往北,道路两旁砌着两米高的仿古青砖灰墙,有“人”字墙头和圆形镂空窗户,显得古朴雅致,但却遮了日光,挡了清风,阻了视线,似乎就是这两道坚壁,将农村与城市区隔开来。在这两壁之中,除了绿化带,是看不见土地的。如此一直走下去,便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可下川可进塬,都算是出了城区。但路上依旧人聚车汇,熙熙攘攘,并非好去处。
经多次探索后,遂选定了往北五百多米后转东的去处。这里本属于三里店行政村上侯自然村,如今路南的田地已被征用,堆积着许多建筑拆除后遗留下来的碎石残砖,荒芜的地里长满了野草杂花,但也有小部分种植着玉米、豆类和油籽。北边地里虽多是庄稼,但亦不成规模,零零碎碎,乱七八糟,显得随意而仓促。但一踏入这条村道,双脚落到泥土上,心里就有一种踏实和亲近之感,有许多遥远的人情风物和前尘旧事涌上心头:土地河流、草木粮果、父老亲邻以及遥远的童年。时过境迁,物非人亦非,许多变故接踵而至。特别是三年多来,YQ一波接着一波,一地连着一地,陇东地区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或许就是因为远离都市,还保留着许多原生态的自然环境的缘故吧。然而,这种状态也在悄然改变……
东方微露曦光,云层呈现出一抹微红,渐渐晕染成重重酡红,既而一片赤红,猛然大放光明,日头喷薄而出,将大红颜料喷洒得到处都是,给天空、建筑、树木、庄稼、花草和地面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农户们的大门随即打开,洒扫之声清晰可闻。一群芦花鸡憨态可掬,摇晃着矮胖的身子冲开鸡舍门,东张西望地“咕咕咕”着出外觅食;一只小黄狗向着东方轻吠几声,竖起耳朵聆听片刻后,便百无聊赖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开始兜圈子;几只健硕的大白鹅守在自家庭院门口,见我靠近,就张开扁喙昂着脑袋拍着膀子飞扑而来……
“哎呦!”我吓得赶紧逃回到村道上,不再凑近人家门口去闻那玫瑰和月季之香。好在路旁花草随处可见,草气花香绵绵不绝。草以青蒿居多,春时是清热凉血之圣药,如今长成荒草,失去药用价值,只能当作柴烧。花则以蜀葵为魁首,因其最高最多,似乎也是花期最长的。我不知道,蜀葵为何只生在道旁地头,从来都未出现在壮田肥地中。本地人习惯把蜀葵叫做“纸花”,它的茎干挺拔端直,花朵顺着茎干连成串儿开上去,有直插云霄之势。花瓣质地细腻柔软,呈皱纹纸样,皱纹纸唯一的作用就是做纸花,因之得名。其花瓣有单层和多层之分,多层自然较为好看些,但单层却更加明透轻盈。花色分为白、粉、大红和深红等,白的娇,粉的嫩,红的正,幼时我们喜欢将深红的花瓣撕下粘在鼻尖上当作鸡冠学鸡鸣,结果它又成了“鸡冠花”的别称。
稍矮于蜀葵的是大丽花,不太多见,多植于庭院门前或门口两侧。植株魁梧健壮,高大威武,像霸气侧漏的家园守护神。它花头硕大,花色明艳,花叶碧绿,有欣欣向荣之气象和蒸蒸日上之寓意。
太阳刚出顷刻,气温就迅速升高,地面也开始蒸腾热气,就像吹响了起床号和集合号一般,蝉儿们突然集体醒来,蝉鸣声骤然响起,“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响亮又紧迫,声声相连,不绝于耳。它们或统一合唱,或遥相呼应,或此起彼伏,或一决高低。这些鸣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组合成长长的协调欢快的乡野交响曲,但演奏者们却隐于树间草丛,让人无法一睹风采。听,它们正卯着劲儿不遗余力地在鼓气发声,在给夏天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四时不同,春阳下有河流解冻的“哗哗”声,秋风里有豆荚落地的“蹦蹦”声,冬雪中有北风肆虐的“呼呼”声,夏季,夏季里就该有属于它的声音。这不,蝉儿们首当其冲就在为它唱着赞歌。因为,因为这些可爱的昆虫要收获自己的爱情啦,它们要互相吸引、要恩爱交配、要辛苦产卵,然后,再静静地告别这世界,悄然死去。它们的爱情是悲壮的,但它们千年不渝,所以也生生不息。这歌声,不仅是属于光阴的,也是属于爱情和生命的,是尘世里深情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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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动物,植物也有自己的爱情,它们的表达方式虽委婉含蓄,但同样倾尽全力:盛开,盛开,盛开,唯有盛开,才美到极致;唯有盛开,才最有魅力,才能展现出最好的形,态、色、香。瞧路边的这些格桑花,它们身形纤柔,姿态娇妍,色泽明丽,它们将芯中的香气静静散发,然后,微微低着头,羞怯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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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说,百合花是最好的爱情之花。看这户人家护栏内的植株,茎干颀长秀挺,青叶细长,初看有竹子之风骨,仔细领略,又有山丹花的清宁。其花美艳而妖娆,橙红底色上遍布黑色斑点,真真是魔鬼的身材天使的容貌呀!
走着走着,前面又出现东南两条岔路,南边的平坦宽阔些,于是向南拐去,但见几户人家的庭院相邻而建,核桃树青盖如伞,梨树枝叶茂密,那些青碧的枝条越过红色砖墙斜斜垂下来,伸手可及都是累累的果实,饱满圆润,只是尚未成熟,青涩一如曾经的少年。
门外的田地也经过仔细打理,满植时蔬瓜果:南瓜任性而为,瓜蔓扯得到处都是,瓜叶大若莲叶,衬起金黄的花朵。我分辨不出它们哪些是谎花,是哄人的花儿。就像我种的葫芦,奓着一串串的白花,但绝大部分是雄花,个别雌花能否结出葫芦也不得而知,但这些南瓜花定会结出果实的。
西红柿星火点点,辣椒参差垂吊,紫茄长若手掌,萝卜冒出半个头颅,小白菜盈盈一水碧绿,葱韭行行又畦畦,菜园四周围着一圈萱草,迎着朝阳正在开放。一些雪青和紫色的喇叭花不甘寂寞,攀附在忘忧草上大张其口广为传播现代农村的新鲜事儿。这菜园,就是一个花园,是农人家园里赏心悦目的地方,令我心生羡慕。你看,就连那些随意开放的打碗花也是可爱而令人怜惜的。虽然,大人们总说碰了打碗花吃饭时会打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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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户人家的门口左侧匍匐着一片石竹,不是几茎几蔓,也非几朵几盆,竟然有三四平米,叶子几乎有竹叶般大,简直要成妖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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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门口还立着一株花树,在早晨的光影斑驳中,开满了粉红蜀葵般的花儿,但实实不是蜀葵。不知怎地,面对此景此情,我就想起“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诗句来。于是,脑海中也出现一个画面,一首小诗:
一树霞光一树晴,柴扉小径客来迎。
青菘白饼嫩豌豆,十月葡萄待酒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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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路口,就连接上了新修的柏油马路,也就到了“城里”,城区不是散步之处。我正准备收起手机打道回府,忽见路旁建筑工地外墙下的狗尾草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就像童年时的一些记忆片段忽而完整忽而破碎,我有些欢喜,也有些怅惘,那些丢失了的童心童趣,还能捡得回来吗?
我愣怔片刻,缓缓举起手机,郑重地摄下了它,虽然只是一帧画面,但也是时光记忆项链里的一枚珍贵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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